闻郁上前一步,抬手就要弹宋悦笙额头,却被她偏头躲过。

  他气恼地收回手。

  “无爱便无恨。阿蘅,皇兄都把你丢到这儿了,你还想他做什么?”

  宋悦笙心中惊愕他的这套理论,面上却是挑眉:“不想他,难道要想你?”

  闻郁被噎得咳嗽起来,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也、也不是不行......”

  宋悦笙突然欺身上前。

  她踮起脚尖,呼吸几乎拂过他的下颌。

  那双含笑的眸子此刻近在咫尺,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狡黠的光:“自翊王殿下见到我开始,便这般献殷勤......”

  她的指尖突然抵住他心口,“该不会是……色迷心窍?”

  漫天星光穿透他们之间狭窄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然而。

  闻郁突然蹙起眉头,那张与帝王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孩子气的执拗:“你怎么又叫我翊王?我不是告诉你我叫闻郁了么。”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被夜风吹散的叹息。

  “不行......皇兄也是这个名字。若你喊我时,日日想到他......”鎏金腰佩随着他焦躁的转身发出清脆碰撞声,“我该怎么办?”

  宋悦笙怔然望着他。

  或许……她不该用“相貌”来判断闻郁接近她的原因。

  但原主记忆确实没这号人物,也没有直接或间接派丫鬟救助过什么苦难的小男孩儿。

  真怪。

  “叫我‘既白’吧。”闻郁说,“东方既白的既白。是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取的……表字。”

  与闻彧如出一辙的眉眼间却浮动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虽然嬷嬷照顾得很好,可碍于身份……”他自嘲地笑了笑,看向宋悦笙的眼神复杂难辩,“无人敢为我取字。”

  宋悦笙若有所思地点头。

  确定了。

  他认错了人。

  根据已有的信息,被他这么念念不忘的一定是那位与原主眉眼有七分像的何映雪了。

  “阿蘅……”闻郁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闻既白。”

  宋悦笙果断打断他的幻想,现在说清楚总比日后被牵连强。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你跟踪我来残梧殿那日。我记忆力很好,此前从未见过你。”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别把不该有的感情,投射在错误的人身上。”

  闻郁怔住了。

  夜风拂过梧桐枯枝,片刻的静默后,他突然笑出声:“你是不是在宫外看了太多话本?”

  他无奈地耸肩。

  “好吧,我承认。最初接近你,是好奇谁在夜间去涤尘苑拿东西。”

  “后来知道你是废后,就想试试自己的魅力是否还像在宫外时一样。”

  “结果你完全不为所动。”闻郁夸张地叹气,“居然还编出这么离奇的故事。”

  宋悦笙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真无聊。闻彧应该给你找点正事做。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说完转身就往屋中走去。

  “你不出去了?”

  “带着个王爷夜游皇宫,明年今日就是我的忌日。”

  房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句话飘在夜风里。

  “你的存在此前无人知晓,今后怕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闻既白,你还是少来为妙,我不想这么早死。”

  闻郁站在原地未动。

  直到屋内的烛火熄灭,他仍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不会认错。

  也不可能认错。

  阿蘅……

  为什么你不记得了?

  是因为那对你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吗?

  恍惚间,记忆中的灼热与寒意再度交织,鸦群的嘶鸣在耳边回响......

  与此同时,灼英宫。

  大太监恭敬地躬身:“贵妃娘娘,一炷香前,翊王殿下代为传话,说陛下今日公务繁忙,就不来见娘娘了。”

  他额角渗出冷汗,想起翊王在泰和殿外被寒鸦卫拦下的场景。

  那位殿下竟真就隔着殿门高声询问,“何家有功高盖主之嫌,皇兄要是真心为暄贵妃好,就不该这么着急见她”。

  更骇人的是,殿内竟真传来帝王淡漠的回应“就如皇弟所言”。

  惹得侍卫们纷纷侧目。

  何映雪唇角含笑:“无妨,国事要紧。本宫能体谅。”

  待众人退下,她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

  翡翠镯子在腕间叮当作响,映出何映雪狰狞的面容。

  她知道皇宫不比民间。

  但今夜,好歹也算是她的新婚之夜。

  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独守空房?

  翊王?

  何映雪平复了一下心情,若有所思地搓着手指。

  到底是一母同胞,闻彧不像两个月前的宫变,一点儿也不念手足之情。

  这位突然出现的王爷……

  朝野大臣想必这些天都快把翊王府的门槛踏破了。

  父亲不愿做那些事,但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避免的。

  她既入宫,还是应该早些做打算比较好。

  “哗啦!”

  沉思间,何映雪一脚踩上茶渍,整个人向后仰倒。

  后脑重重磕在青砖上,眼前顿时金星乱冒。

  因不让宫人在外守夜,以至于三更梆子响过,何映雪才艰难地支起身子。

  鎏金步摇早已歪斜,发髻散乱如疯妇。

  可当她茫然四顾后,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突然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一句与何府嫡女身份极不相称的怪话。

  “蚌埠住了家人们,说穿就穿啊?!”

  她呆滞地摸了摸头上的血渍,又看了看腕间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

  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疯狂撸下腕间的翡翠镯子。

  “叮当”两声脆响,那对价值连城的镯子被她砸向墙角,碎了一地。

  “这特么......”她咽了咽口水,“是地狱难度的宫斗副本啊......”

  此时,钦天监观星台。

  夜风掀起蔺无暇的星纹官袍。

  他仰望着天穹,银线刺绣的星图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连续四夜,天市垣的异象愈演愈烈。

  两颗本不相干的星辰竟如蛟龙绞尾,在紫薇垣外纠缠出螺旋状的星轨。

  “辰星入紫薇……”

  自然指向新入宫的暄贵妃。

  可另一颗突然闯入的荧惑……

  铜钱在龟甲中发出不安的碰撞声。

  卦象显形的刹那,蔺无暇瞳孔骤缩。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双星互噬,一荣一枯。”

  这样的命格,百年难遇。

  他想做的事或许很快就会成功。

  可这深宫中,究竟是谁与这位新入宫的贵妃,有这样彼此相克的命格?

  ……

  次日下午,日影西斜。

  寒枝抱着几条厚厚的棉被,寒酥抱着七八个比人还高的锦盒。

  两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宫道上。

  走在前头的何映雪步履如风,绯色裙裾在青石板上翻飞,转眼就把两人甩开一大截。

  “娘娘!”

  听到呼唤,何映雪蓦然回首,发现两个丫鬟还在百步开外。

  她跺了跺脚,鎏金步摇在鬓边乱颤,又急匆匆折返回来。

  “你们两个怎么走得比蜗牛还慢?”她伸手扶住寒酥怀中摇摇欲坠的锦盒。

  寒枝声音细若蚊呐:“娘娘,冷宫现在有禁军把守......而且这些是陛下赏赐的珍品,为何要精挑细选地送给废后?”

  “什么废后?”

  何映雪突然拔高音调,吓得寒枝一个激灵。

  她正色道:“端宁姐姐是先入宫的前辈,本宫理应先去拜见。”

  ——这关系到她的身家性命啊!

  何映雪在心底哀嚎。

  穿成谁不好,偏偏穿进这本宫斗文里,还成了下场最惨的暄贵妃!

  就因为同名同姓?

  她不过是在直播间随口吐槽了一句“要是我才不会这么窝囊”,怎么就真的穿书了?!

  只是过过嘴瘾啊。

  想到原着中何府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这位暄贵妃落了个疯疯癫癫的下场,何映雪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一把夺过寒酥怀中最上面的四个锦盒,脚步又快了几分。

  “快走快走!”

  两个丫鬟小跑着跟上。

  寒酥凑到寒枝耳边:“娘娘是不是昨儿摔坏脑袋了?今早请沈院判过来,硬是问了一个多时辰有没有中毒。”

  寒枝望着主子风风火火的背影轻叹。

  “宫里吃人不吐骨头,娘娘谨慎些是好事。”

  转过最后一道宫墙,残梧殿斑驳的匾额已隐约可见。

  何映雪突然驻足,望着门前森严的守卫,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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