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这里宁时紧挨着曹观澜坐着,谢灵伊已经嫌弃此处尽是二人在聊些工学,兴致全无去舱前找世家小姐公子们品新采的茉莉花茶去了。

  宁时虽是坐着,目光却凝在曹观澜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铜制游标卡尺在她指间翻飞,正校准着黄铜齿轮的啮合间隙。

  \"曹大匠眼里除了机簧齿轨,就容不下旁的活物?\"

  铿然一声,卡尺顿在紫檀台面。

  曹观澜闻言,手下的动作微顿,目光终于从机括上移开,看了她一眼。

  鸦青睫羽下眸光冷冽如淬火钢刃,带着一些松烟墨与冷铁气息。

  宁时心下了然这是曹观澜身上的代表气味,辨识香。

  还挺好闻。

  “比如?”曹观澜语气不咸不淡。

  “比如……”宁时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眼波微漾,“我?”

  曹观澜安静地看了她片刻,随即收回视线,低头继续鼓捣机括,语调仍旧波澜不惊:“你是挺让我感兴趣的。”

  宁时一听,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有意挑她好奇心道:“我还可以让你更感兴趣一点。”

  “你做的机关,依赖工匠的技艺,依赖巧思,但倘若……能让这些器物自己运转,能让机械取代人力?能让蒸汽推动它们?”宁时轻声道,“那它们就不仅仅是精妙的玩物,而是质的飞跃,是全新的生产方式。”

  船上的那些精巧的机械装置是很精妙,然而铜齿轮再如何打磨,仍需匠人手工切削,难以精准到每一个纹齿的严丝合缝;连杆机构的运转再流畅,也受制于材料强度,难以承载更为庞大的负荷;水力摆轮虽可日夜流转,却必须依赖固定水源,无法随意移动,更不适用于更广阔的领域。

  这些精妙的机关,仍旧是手工匠作的产物,它们或许能取代部分人力,或许能让生活便利几分,但终究无法真正解放双手。

  它们,是巧夺天工的技艺,却未曾成为能够彻底改变世界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

  它们终究依赖人力。

  匠人需要一锤一锤地敲打齿轮,需要用手工调整每一颗机簧的弹性,需要日复一日地校准铜轴的转动角度。这一切,仍旧是“人”的技艺,而非“自然”的律动。

  世界仍旧由人力驱动,仍旧依赖最基础的劳作,仍旧受困于个体的智慧,而非普遍规律的降临。

  如果一个匠人离世,他的手艺便会随之埋葬;如果一项机关丢失图纸,它的秘密便可能再无解密之日。

  它们并非真正的“机械”。

  它们只是精巧的“工具”。

  就像这艘画舫,它的机关可以让门窗自动合拢,可以用水流推动木轮,可以定时敲响乐音,但它无法让自己航行——它仍然需要风帆、船工、桨橹、纤夫,仍然需要人类的手去拨动它,仍然是大江潮水里的一叶扁舟,受制于自然的桎梏,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

  这样的时代,精工已至巅峰,却未曾跨越那道看不见的门槛。

  它距离真正的“机械时代”仅有一步之遥,然而,这一步的鸿沟,便是百年、千年的沉沉光阴。

  这世界,不该只是依赖人力推动齿轮,而该让齿轮反过来驱动世界。

  宁时飙术语只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古代方言转述,也不知道她听懂没有。

  不是她太狂妄,实在是若是这本书的背景是明代,取材自明,技术水平也参考了明代的话。

  那么可以这么说吧。

  这书里从来没有产生过系统的科学理论,而是一直在技法上黏连。

  古代就是像《天工开物》这样的技术专着也是侧重于实际操作和技艺的总结,而缺乏系统的、抽象的科学理论体系。

  技法与经验和现代科学还是差的远的,许多古代的学者更多是在经典的框架内工作,他们并不像现代科学家那样大胆挑战传统的理论框架。对经典的尊崇与对新知的保守,使得科学创新的空间受限。

  别的不说,就是那个古代医学不明脏腑的问题,因为忌讳解剖尸体,以及种种传统束缚。古代医学一直在解剖学上没有什么进步,直到清代的王清任才开始观察刑场尸体并画了一套解剖图来,即使如此,还是要被人斥责“教人于胔骼堆中、杀人场上学医道……东张西望,东集西凑,便可驾圣贤而上”.....

  算了,别想了。

  既然是书中的难得的工程学天才,又如此年轻,估计是书中她不记得的某个作者特别安排的学术明星。

  既然没有接受什么科学的系统的理论都可以做到改良燧发枪精通水利这些,那给她一本《大学物理》岂不是直接飞升了。

  当然,不能明着给,考虑下——

  考虑下能不能包装成天书,爆改成古语古卷轴啥的,符合时代一点,以免自己被当妖人打了出去。

  不过经过短时间的相处,她很相信曹观澜是务实的人,即使她拿出一本《大学物理》来,她肯定也是更关注书中的内容而不是书从哪来的。

  天啊,何等的降维打击。

  曹观澜的眼神终于彻底变了。

  她眯起眼,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机括,缓缓道:“……你在胡说什么?”

  话虽如此,语气却并不十分严厉,却像是......

  并未想好该如何置评。

  “你觉得是胡说?”宁时轻笑一声,手掌一翻,那枚齿轮在指尖跃动了一瞬,她的语气带着某种漫不经心的笃定,“你最应该明白,世上很多‘胡说’的东西,只是因为人们一开始看不到它的实现方式。”

  她的目光幽深,语气轻缓:“齿轮,杠杆,连杆,这些东西你都做得出来。但它们都离不开人力,离不开外部推动,可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源源不断的动力来源呢?比如说......蒸汽。”

  曹观澜的指尖缓缓收紧。

  她向来对机关有着绝对的自负,亦有着绝对的理性。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无中生有”的力量,可蒸汽……

  若真如宁时所言,它能推动齿轮转动,能自动运作……那便意味着——

  机械的独立运作,意味着生产力的巨大飞跃,意味着人力的解放,意味着工艺的变革,意味着——

  工业。

  曹观澜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意不轻松,反而带着几分战意般的兴奋。

  蒸汽可以推动活塞?可以让机械独立运作?

  这分明是天方夜谭般的创想。

  但敏锐如她,却能清晰地看到这些想法背后的可能性。

  她缓缓抬眸,看向宁时,目光不再是最初的随意,而是带着某种深深的审视,仿佛要透过这具皮囊,看清对方的本质。

  “宁姑娘。”她的声音缓缓响起,低沉而平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意味,“你方才说的那些东西……蒸汽、水煮沸、膨胀力、活塞,你是从何得知?”

  宁时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漫不经心:“怎么,你觉得我不该知道?”

  “倒也不是不该。”曹观澜缓缓放下手中的机括,拇指摩挲着掌心的铜制零件,语气一字一句,仔细斟酌,“而是你的言论,太过惊世骇俗。”

  她的语调不似质疑,倒更像是警觉。

  宁时挑眉,心里一跳,但还是悠然地端起茶盏,轻轻晃了晃,似笑非笑:“你觉得我是中邪了?”

  曹观澜未置可否。

  她自幼习工巧机关,纵观百家之学,也不过是基于杠杆、滑轮、连杆、齿轮之道,而宁时所言,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体系——它不依赖人的巧思,而是依赖自然本身的力量。

  可问题是……这种理论,为什么会从宁时口中说出?

  宁时不是工匠,也非机关师,她甚至没有表现出真正的机械技艺,可她所提出的理论,根本不像是随口戏言,而像是——

  某种久经推演、已经成型的学问。

  她甚至隐隐觉得,宁时或许已经知道这些东西该如何制造。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曹观澜微微眯起眼,视线沉静如深潭:“宁姑娘,你的这些见解,究竟是从何而来?”

  宁时闻言,轻笑了一声,语调懒洋洋地拖长:“曹大工匠这是在审问我?”

  这下好了,还没掏出《大学物理》就被怀疑身份了,果然这种超前于时代的东西还是稍微再谨慎些为妙。

  曹观澜神色未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两人对视片刻,宁时忽然微微一叹,放下茶盏,语气似玩笑似认真:“……天机不可泄露。”

  不然岔开话题吧。

  “你也看到我先前说的工艺司之言了,我心头已有计划,就是缺乏工匠人才。眼下拜托谢......灵伊小姐也是为了搜罗金陵工匠为我所用,只看曹大匠能不能听我一言,然后......和我同道共谋。”

  “头脑聪明也罢,窥破天机也罢,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宁时听上去像是摊牌了。

  “不动心吗?我还有更多好点子,免费开班授课,你到时候勤来谢府便是——我记得曹府和谢府在同一条街上吧。”

  “天机?”曹观澜嗤笑一声,目光微冷,“我从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但......”

  她霍然起身,腰间错金银带钩撞得案上铜匜铿然作响,越过满地散落的《考工记》残卷,伸指轻轻抬起宁时的下巴,道:“但你先前所行所言确实并非常人,我愿意看你今后还能道出多少天机。”

  她的指尖温热,有些粗糙,触感轻得近乎克制,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衡量。

  宁时侧过头去,避开了曹观澜的指头,笑容未减。

  这动作十分轻佻,惹得舱内一直静静听着的另一个人不快了起来。

  宁殊晴这时突然轻笑一声,她步伐轻盈,慢慢逼近曹观澜的案前,俯身低语:“这位姐姐突然对人好大火气,莫不是被燧发枪的哑火烧着了衣袍?”

  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案上机括的边缘,突然,暗扣处弹出一枚铁蒺藜。

  “嘿!”曹观澜惊讶地喊道,眼神迅速凝聚,骤然抬头,却见宁时已经挡在她身前,正巧将她扑倒在地。

  铁蒺藜擦着她耳畔飞过,深深地钉入了旁边描金的屏风。

  宁殊晴歪头轻笑,眼底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调侃:“哎呀,这机关倒是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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