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樊川王府*

  贺寅长发披散,满手鲜血。

  他活生生捏断了一只羊的脖子,剥开羊皮丢在地砖上。

  任由小狼和血目金雕吃相凶残的大快朵颐,在猎物的鲜血中肆意张扬着那股子莽荒野气。

  被两只猛兽撕扯的羊软软横在地上,时不时抽抽腿证明自己还没有彻底断气,四肢在齿喙的暴力撕裂下起伏着。

  小狼一只脚踏在羊背上,警惕的盯着来人,凶恶的龇着牙狠声低咆。

  小松子和桑加怔怔看着这一幕,慌忙低下头。

  贺寅眼底泛着青黑,冷冷侧目。

  头上的刺目阳光在他眸中凝固,冻得像两道锋利的冰棱子。

  他旁边的绿植叶片上沾着血,也不知道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小松子:“王爷,支道安道长到了,眼下正在鹿鸣堂候着。”

  庭中没声响。

  寂静中,忽然传来小狼咬碎骨头的脆响。

  小松子脸上的汗滴在地板上,哒的一声,碎开。

  那阴晴不定的少年赤着脚,一步步踏过来。

  “哒——”

  少年指尖上的猩红血珠溅下地,无端碎出一股浓烈杀机!

  小松子大半边身子突然就僵了。

  自金卯消失后,这位的脾气就一天比一天难琢磨,一天比一天残暴。

  现在,他是要过来杀人?!

  桑加紧着声打破沉默:“赞普,周先生来口信说,朱蒙到了京城,被一个叫萧抟的人接走了,过一段时间就回樊川。”

  少年脚步一顿,随即从两人中间越过去。

  “咚——”

  两只银果子砸到地上。

  小松子差点跳起来。

  吓死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脑袋落地上去了!

  少年凉声道:“赏。”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桑加向小松子苦笑一下,分他一个银果子。

  “又活了一天。”桑加用官话轻声说道。

  小松子:“加餐,晚上吃涮羊肉。”

  小松子擦擦汗,和桑加一起打了两盆水,费了天大的牛劲才把那沾满鲜血的两只野物追上,摁住擦洗干净——省得被大昭寺的和尚瞧见了,又要说他们王府没人,连两只小孽畜都照顾不好。

  “朱蒙不回来,王府要变猛兽园。”

  “金卯认识的人多,光是和东厂的人告别都得花三天呢。”

  两人收拾离去。

  院门打开的间隙,那小狼崽突然钻了出去!

  小松子直吓得扔掉水盆,连忙去追:“桑加姐,快去叫人,这野物要跑!”

  这时,金雕也开始在屋顶上兴风作浪,叼着瓦片乱扔,信鸟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照模照样的学。

  桑加边找人边挥手呵止它们:“不许调皮,你阿爸会把你关进黑屋子!”

  “噼里啪啦——”琉璃瓦稀里哗啦掉了一地,金雕拍拍翅膀,咻的一声俯冲向小狼,抓着它窜上天去。

  “啊呀!快放它下来!”

  桑加欲哭无泪。

  可怜她一个文文静静的王府主簿,硬生生带着小松子跑出二里地。

  终于在金雕把狼崽丢下高空时,颤巍巍扯着毡布兜住了狼崽。

  两人累趴在地上。

  小狼气势汹汹的追着血目金雕乱嚎一通。

  虽然两人不懂狼语,但它一定骂得很脏,浑身毛炸得像刺球。

  桑加抬眸四顾。

  “狼呢?”

  “……”

  *

  贺寅赤脚进了鹿鸣堂,向支道安说道:“小王祖上有个无召不得出封国的规矩,只得烦请道长远涉寒地,多有怠慢,还望道长见谅。”

  说着,转身在上首坐下,垂眸看向支道安。

  “听闻道长精通命理,是否算准了这天下要大乱?”

  支道安脸上有很重的霜雪痕迹,眉目沉凝的看向贺寅,答非所问:“听闻王爷见了图顿。”

  贺寅淡声道:“啊,那秃驴瞒得紧,半点消息也不肯透露给小王,若不是去药王谷走了一圈,小王也不知道这世间竟有些叫人两手抓慌的稀罕事。”

  他支着下巴,向前微微倾了一下:“譬如我家阿奴,竟然在五百年前就给小王写了一封信,你说怪也不怪?”

  他把那信上的内容说了一遍,支道安眸色一变。

  贺寅把这抹变化看在眼里,说道:“道长下山,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所以想从尊师手底下救苍生于涂炭,对么?否则那点苍蝇蚊子腿大的名利,断不能叫一个心在世外的世家子四处奔波。”

  支道安:“去年十月底,荧惑守心,今年正月,太白经天。”

  贺寅瞳孔骤缩。

  两个大凶的天兆接连出现,昭示着帝殒兵荒,天下大乱!

  上一次只是一个荧惑跑进二十八星宿的心宿间,这天下便乱了十年,八王和外夷联手、围追堵截纷纷反叛。

  当时大雍捉襟见肘,白骨千里。

  若再加上一个太白犯乱,大雍势必要来一个比“八王之乱”还要棘手的灾愆!

  所以饶是玩世不恭的贺寅,也不由得拧起眉头,坐直身神情冷肃的看着支道安。

  “出了这般天象,我朝钦天监竟毫无察觉!”

  支道安抬眸:“因为乱的力度不够,天象显示的一瞬就被家师移走了。”

  “现在,九殿下且看外面。”

  此时,京城乱成了一锅粥。

  朝臣们仰头齐刷刷望着那寡蓝色的天穹。

  巨大的蓝色天幕下,一颗白炽刺目的星子高悬。

  “不好,快禀告陛下!太白星现了!”

  “陛下现在病中,这等事等陛下龙体好转再说不迟,先去找二殿下!”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阵散乱的奔跑声。

  “快、快跑!”户部的官员神色惊恐的跑到广场上,声带像破裂一般。

  噗通——

  来人软着双膝重重的跌跪下去,尖利的颤着破碎声线:“二殿下领着禁军,包围了整个皇宫,在、在内阁屠杀老臣!”

  那浴着鲜血的人提着刀,下颔滴着血珠,含着笑问躲在桌底下的老臣。

  “诸位吃着金衡的人血馒头,可还满意?”

  ——

  帖子:

  1.《荆州占》:太白昼见于午,名曰经天……天下乱,改政易王,人民流亡。

  2.荧惑守心:代表战乱的火星跑到了心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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