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后日谈:余文君死了x年后,中元节叶孤舟跟鬼帝撞琴(上)

  合欢宗极乐宫,又是一夜荒唐。

  秦旸从汤池中缓缓起身,水珠顺着他的肌肤滑落,他披上那件沉色的外袍,却掩不住他颈间点点红梅般的痕迹。

  死亡教会了他太多,合欢宗也是,教会了他如何用笑容掩饰痛苦,如何用放纵麻痹自己。

  他看着来访的师姐素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活像是某个人的翻版。

  莫凭栏,秦旸将那樽好酒斟满,也不管素腰自己先饮下一杯。

  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滑下,带着热度,麻痹着此身的无力。

  放浪形骸的躯壳。

  他入了合欢道的门,却从未真正沉溺于那些炉鼎的温柔乡。每一次,他对待那些炉鼎时,总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带入那个人的影子。

  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一丝慰藉。

  “啦啦啦~师姐你还有空来找我啊,不是在冲击元婴吗?”

  “七皇子,你何必如此?”

  素腰冷冷开口,将那层伪装撕开。现在秦旸作为魔修“多情”美名都快盖过她了。

  秦旸笑了笑,笑意中带着几分嘲讽,“何必?师姐,明明大家都一样。”

  他抬手又斟满一杯酒,目光迷离,将酒杯递到唇边,再次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

  “不好好修炼,我怎么去挑战那李妄生?”

  秦旸的手指微微颤抖,酒杯被他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五十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夺回余大人的头颅。

  可十年又十年过去了,他才刚刚摸到金丹期的门槛。而李妄生,早已踏入元婴期,再加上八苦诀七层,实力堪比化神。

  他拿什么去跟李妄生斗?

  怕是连那鬼面都不屑低头看他一眼。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秦旸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几分绝望。

  他忽然抱住了头,手指深深插入披散的发间,用力撕扯着,额角青筋暴起,无法逃脱的梦魇还在继续上演。

  “你已经有心魔了。”

  素腰的声音带着几分叹息。

  她将手中的碧玉盏放在桌上,她向老祖求的法宝,能助人清心凝神。

  她此来,就是为了将此物交给秦旸,也算……大家都是李妄生的挑战者……

  “心魔?”

  秦旸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疯狂的笑意,“师姐,你觉得我在乎吗?心魔又如何?只要能让我变强,只要能让余大人……”

  他突然大喊起来,崩溃起来,血乎乎的池子,青铜树,头颅,余大人还在笑。

  “我不知道啊……我好想他……”

  “可余大人死得不能再死了,我看着他被外神吃掉了……”

  “吃掉了、什么都不剩、”

  素腰懂他,谁都忘不了那场噩梦。

  她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语:“我要去极乐秘境闭关了。你好好练吧。”

  李妄生那疯狗……

  凭什么疯子天赋这么高?

  ……

  中元节,已经升职到御史的韩商鸣又酩酊大醉,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不切实的市井传言,再口口传颂中,他越来越分不清原来的样子,原来文君究竟是、最开始是什么样子……

  模糊得像是隔着一层薄雾,韩商鸣努力回想,却只能记起那抹笑——那抹带着嘲弄悲怆的笑,仿佛在笑他看不透这世道,笑他参不透这人心。

  他忽然大笑出声,周围的人停止了讨论,侧目看着这醉客。

  穿肠一饮万事过眼皆不知,但也就每年此日。

  落在方寸薄纸上微微几行字怎么能述尽文君此生?

  可韩商鸣不知道该跟谁述说。

  醉眼朦朦间,又是一人入席,端起韩商鸣的酒杯接着喝着。

  “你来了,张嘉。”

  韩商鸣眯着眼,声音沙哑,带着几分醉意。

  “韩御史,今日的酒宴很是冷清啊。”

  张嘉埋头饮酒,言语间尽是讽刺,事到如今才懂余舒乐大人,韩商鸣他喵算什么挚友。

  空落落的酒杯,他只饮了一杯,便起身离去,张嘉今日的公务也不少,没空和“奸臣”韩商鸣在这样醉倒。

  继任九卿院廷尉的张嘉活成了韩商鸣的样子,而韩商鸣却于觥筹交错间曲袖善引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记得帮我带一束杏花去稷下学宫。”

  韩商鸣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含糊,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执拗。

  “他不喜欢菊花。”

  “我知道了。”

  张嘉不屑和醉鬼聊。

  韩商鸣低下头,他举起酒杯,对着空荡荡的座位轻轻一碰。

  不过是活人寻个慰藉,哪有魂剩下,哪有身子留下。

  ……

  酆都,枉死城。

  叶孤舟已经渡过了阳世的河,来到了鬼修聚集之所。

  船影依稀,摆渡的鬼修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摩挲着他递来的灵石,发出沙哑的笑声。

  穿黑袍的白骨又撑起了船桨,隐约可见几盏昏黄的灯笼,在浓雾中摇曳,活人在对岸人煮着生米对岸。

  寥寥薄烟,叶孤舟不知在此能否寻着她。

  “我且问你,来此寻谁?”

  木桨划破水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寻此世挚爱,寻此身最悔。”

  叶孤舟低声答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着琴的暗纹团花,簌簌留下的遗物不多。

  “这么多人?不过唤魂只能唤一个啊!”

  缺着门牙的老骨头没想到这年轻修士还挺有经历的,多情种啊~

  叶孤舟苦笑,他跟一个神魂不全的鬼修念叨这个干嘛。

  “要我说,你好好收拾一下,今天多得是来寻鬼帝降恩的。”

  “总得收拾得好一点,见故去的人吧。”

  老骨头见多了来酆都鬼城寻人的,这生死界限哪有这么好穿越,但架不住执念深重。

  这隔世之河能寻见,也算这小子有些气运在身上。

  叶孤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确实,经过长途跋涉,月白色的长袍已经沾满尘土。他抬手掐了个净衣诀,却忽然停住了。

  算了,簌簌早就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了,现在收拾也无用。

  鬼修摇摇头,继续撑船。

  河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巍峨的城墙。

  酆都的城墙,由无数冤魂的怨气凝结而成,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绿光。

  “鬼帝真的能召魂吗?”

  叶孤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发出细微的震颤声。

  “嗨,就它一个鬼族了,它不行就没鬼行了”

  老骨头撑着船桨,枯瘦的身影笑得咯吱作响。

  鬼帝又如何?

  可怜就算它活得再久,渡不过“五浊恶世”劫,拿不到神格,就算炼虚期也得在这酆都鬼城待到天荒地老。

  就算现在,渡夫老骨头也在感叹天道这步棋太妙了,“众生浊”偏偏有人替它,让它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酆都的夜风裹挟着呜咽,掠过叶孤舟的琴弦。他站在渡船边缘,望着远处巍峨的鬼城。城墙上悬挂的魂灯在风中摇曳。

  鬼雾渐散,远处的景象逐渐清晰。

  无数幽蓝鬼手高高托起一驾玄铁龙辇,于城上降临,辇上垂着血色帘幕,隐约可见一只修长的手搭在帘外。

  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印着琉璃状的裂纹,古琴被垂帘遮挡着,叶孤舟看得不真切。

  “镇魂曲……”,叶孤舟喃喃道。

  那熟悉的旋律让他心头一颤,死于邪修手中的那些鬼魂,簌簌也是如此为它们送葬。

  “魂殿的手段,滋润傀儡鬼魂的鬼气。”

  老骨头咯滋作响地笑着,声音像是枯枝断裂,“可惜魂殿的魔修全都喂了三川河,现在连带着偃偶只剩下它一人会了。”

  叶孤舟的手指已经按在了琴弦上。

  “我也会……这曲……”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簌簌肯定在这!鬼帝是不是认识簌簌!

  琴声响起,与远处的乐声交织。

  叶孤舟闭着眼睛,任由手指在琴弦上舞动。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场大火中。

  琴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直到——

  一道视线。

  冰冷,威严,审视神魂。

  叶孤舟的琴弦应声而断。

  “镇魂”曲戛然而止,余音在夜风中消散。

  龙辇上的血色帘幕微微晃动,一只深邃如渊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审视,打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老骨头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小子,需要我代传遗书吗?五颗上品灵石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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