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了个“爹”,兰家从上到下都不消停,人人脚底生风,忙得晕头转向。

  兰舒不仅要吃饺子,还要吃烧鸡,大肘子,红烧鲫鱼。

  大病一场,嘴里没味,她就想吃点有滋味的。

  兰舒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全家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人是闲着的。

  她很乐于看到这个画面,平时家里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家务活都是她在做。

  陈文娟早就嫁出去了,兰馨说自己手指头一沾凉水就起皮,什么活也不肯干。

  俩弟弟妹妹还要上学,兰建国上班,林秀珍天天叫嚷自己这疼那疼,理所当然地把家里这些活全部丢给了兰舒。

  此刻,瞅着家里人为了满足“爷爷”的要求忙碌着,兰舒窝在被窝里,心里那叫一个畅快。

  看来这个家没她也行,她什么都不干,家里也照样转得起来。

  人一旦付出过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院子当中,兰馨憋着一肚子火,蹲在水盆前恶狠狠地揉搓着兰舒的脏衣服。

  那劲头也不知道是和衣服有仇还是兰舒有仇,“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别乱说话,你不想活了!”林秀珍抱着柴火路过,听见兰馨的牢骚,立马瞪圆了眼睛。

  她左右张望着,随后压低声音呵斥道:“这五天给我把嘴管严实咯,她现在可不是你妹妹!”

  兰馨撇撇嘴,满脸的不服气,“妈,你可别说她是我爷爷。”

  “她就是你爷爷!快洗,墙头那两双鞋也给她刷了,别磨蹭。”

  兰馨心里憋屈死了,家里人都被封建迷信冲昏了头!

  就中午吵架那会儿,兰舒骂人的利索劲儿,一张嘴像老头崩爆米花似的,她都接不上话。

  爷爷说话有点口吃,怎么可能会是爷爷!

  她心里笃定兰舒就是借机拿捏大家,假借爷爷的名义在这占他们便宜。

  但这话她还不能明说,兰建国和林秀珍是最信这些鬼神的,这时候她硬着脑袋撞火车头,就是纯纯的找死。

  毕竟,她还有事求自己的亲爹后妈呢......

  炊烟相继从烟囱中袅袅升起,空气中,干燥的柴火味与饭菜的香气相互交融,十分惬意。

  兰舒躺在炕上翻了个身,肚子也跟着叽里咕噜一阵响。

  但她不能主动张罗吃饭,因为爷爷生前一点也不馋。

  “咚咚咚”,房门被轻轻敲响。

  “三姐......不是,爷......爷爷,我能进来吗?”

  兰舒应了声,门轴吱呀一声,兰涛跟做贼一样侧身挤进来,又迅速关上门。

  他贼眉鼠眼地靠着房门站着,进来后连头都不敢抬,眼睛一个劲儿往地上瞅,只敢用余光偷偷瞄炕上的兰舒。

  “爷......爷爷,您身体还好吧?”

  兰舒又好气又好笑,“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兰涛一摸脑袋,“哦对,您早死了。”

  兰舒瞪他一眼,啐道:“滚犊子,我不是让你去给我剥花生吗?”

  “剥完了。”兰涛小心翼翼地挪到炕沿边上,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问道:“爷爷,我求您件事儿成不?”

  兰舒挑了挑眉,“啥事?”

  “就是,那个......”

  兰涛黝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扭捏了半天才开口:“我......我喜欢我班的耿燕,可她都不正眼瞧我,爷爷您神通广大,给我施个法,让她多待见我点儿呗。”

  兰舒一听,火“噌”地就冒起来。

  她坐直身子,指着兰涛的鼻子骂:“你毛长齐了吗就研究这些事儿?还有一个月中考了,不把心思放学习上,净想这些歪门邪道!”

  兰涛小声嘟囔着:“我本来就不爱念书,成绩也就那样,念下去也没啥盼头。再说了,我都十六了,班里好几对呢,搞对象有啥稀奇的。”

  兰舒真想一脚踹过去,废物!

  之前自己每月拼死拼活往家里交的那两百块,林秀珍恨不得一股脑儿把一百都花在这小子身上,她从未有过二话。

  在她看来,有条件读书是好事,平时多花少花一点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秀珍偏向兰涛,大家也觉得挺理所当然的,毕竟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

  对于龙凤胎姐姐兰妮,虽然没兰涛那么受宠,但也从未缺了吃少了喝。

  偶尔瞧见林秀珍偏心,单独给兰涛苹果,兰舒就暗自留心,从厂里食堂带回苹果悄悄塞进兰妮的书包。

  反正这么多年了,俩孩子都没缺过嘴。

  她也没想着要图什么回报,她就想让弟弟妹妹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大学。

  没有读完高中,是她一生的遗憾。

  当年她上学的时候,家里只有兰建国一个人挣钱。

  家里老少满满登登一大家子全都张着嘴,都靠兰建国一个人的薪水过活。

  虽然兰建国是七级钳工,一个月工资足足有二百一十块钱,和邻里乡亲的比算是收入高的了。

  但老兰家不是双职工,孩子多,用钱的地方肯定也多,家里根本供不起四个孩子同时读书。

  危难时机必须有人站出来牺牲,而她就是那个被推出来的牺牲者。

  兰建国和林秀珍是重组家庭,大姐陈文娟是林秀珍带过来的,兰馨是兰建国带过来的。

  如果让兰馨不读书了去赚钱,肯定会被邻里街坊在背后戳脊梁骨,况且当时兰馨确实比自己学习好。

  所以她这个不上不下的老三,就成了引领老兰家走向和谐的重要人物。

  重要吗?

  能用到她的时候当然重要。

  用不到的时候她就像夏天的蜂窝煤,堆在仓房里落满灰尘也没人看一眼。

  高二上学期,她辍学了。

  恰逢汽水厂招工,家里咬牙拿出二百块钱给她谋了个差事,自此踏入车间。

  同年兰馨高考失利后进了机械厂,不过她的工作可比自己好多了,兰馨是文职,不用像她一样下车间干活。

  兰舒始终认为,就是因为兰馨有高中文凭,工作才比她好。

  这般鲜明对比,让兰舒愈发认定“读书有用论”。

  也因此,她才更执着于让弟妹们在学业上有所成就,哪怕她再辛苦也没关系。

  现在看着面前满心期待“爱情”到来的兰涛,她只觉得自己之前就是贱的,贱死了。

  自己累死累活地为别人的前途铺路,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懂你的良苦用心。

  她不怪别人,怪就怪自己之前脑子让驴踢了。

  兰涛察觉到“爷爷”的神色愈发阴沉,声音不自觉地就弱了下去,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嗫嚅道:“爷爷,您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我这不也是想着早点给您找个孙媳妇,让您乐呵乐呵嘛......”

  兰舒紧攥着拳头,忍着气问道:“你刚才说不想念了是真的?”

  “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

  兰涛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懂:“考不上我肯定就不念了,我想去广东打工,听说那边一个月能赚五六百块钱。对了爷爷,您保佑我以后能......”

  “滚!”兰舒把炕上的抹布砸过去,“你他妈爱念不念,滚滚滚!”

  她要真是爷爷就好了,把家里这些不争气的没良心的一个个全都带走。

  兰涛灰溜溜地逃走了,没过十分钟,门扉又传来了轻轻的叩叩声。

  兰舒懒得吱声,翻了个身没有应。

  门外的人又轻轻敲了两下,“三姐,我能进来吗?”

  是兰妮的声音。

  兰舒刚被兰涛气得不平静的心,听到妹妹的呼唤声稍微安稳了一些。

  兰妮笑盈盈地进屋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红艳艳的西红柿拌白糖。

  “今天咱家也算是过年了,锅里的肘子炖得差不多了,姐,你先尝点酸甜的,开开胃。”

  说完,她又将碗向兰舒的方向轻轻一推。

  “知道你不爱吃太甜的,我就只放了半勺糖。”

  兰舒故意逗她,“我是爷爷,不是你三姐。”

  兰妮扑哧一笑,嘴巴一扁,“你瞒得过他们,可瞒不过我,快吃吧。”

  被明晃晃地拆穿了兰舒也不再装相,双手捧起碗,嘴唇贴着碗边先吸溜了一口酸甜的汤汁。

  “你打算这样装到什么时候?”

  兰舒抬起眼帘望向她,“不是都说好了么,五天。”

  兰妮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理解,“也好,你也该享享清福了。”

  虽然和兰涛是同一时刻出生的,但兰妮显然比他成熟许多。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兰舒,看得人有些不自在。

  兰舒放下碗,“你老看着我干啥,我脸上有花啊?”

  兰妮一笑就有两个小梨涡,眉眼弯得像月牙,“三姐,你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好神奇啊。”

  “是么。”兰舒挑挑眉,“那你说是现在好,还是以前好?”

  “站在我的角度上来看,肯定是现在的你好,不过爸妈那边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

  兰妮人虽小,但看事情还挺通透的。

  “不过......”她的话音突然低了下去,欲言又止。

  兰舒拿勺子把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兰妮耷拉着脑袋,过了半晌才轻声开口:“姐,我怕过不了几个月,你就......变回去了。”

  她不想三姐像以前那样,不然又要被二姐欺负了。

  她喜欢三姐,不喜欢二姐。

  虽然家里的大人都瞒着,但是三姐跳河的事太轰动了,她就算不有意去打听,也能从四面八方听到各种小道消息。

  魏晓峰之前来过家里几次,她还自以为嘴甜地叫了几声三姐夫。

  现在的她肠子都悔青了,那个魏晓峰根本就配不上三姐,三姐那么高那么漂亮,那个杀千刀的到底是凭什么?

  看得出来自己的这个小妹妹是真心在为自己担忧,兰舒安慰地拍了两下她的手。

  “别胡说,我又不是变脸的,哪能成天变来变去。”

  “我没胡说!我有科学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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