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深秋的银杏叶还藏在常翻的扉页里金黄未褪,花圃里积雪未消,小路左右两旁的柳树不知何时悄悄抽出新芽。

  望舒在出门前和自己的小儿子约法三章:不跑,不闹,听话。

  “出门要听娘亲的话。你做得到,就可以跟着娘亲出门。做不到,你就留在家里等能做到再出门。”

  四岁的胖小三致力于钻洞出门多年未果,能到大门之外的地方去,抱着亲娘的大腿摇啊摆啊,扬起大脑阔,胖嘟嘟的酒窝脸庞尽是笑意,只要能出门,说什么都应声。

  半个时辰后。

  东大街上的季氏商行大楼。一架由四匹青白色骢马稳稳停下,无须多言,只瞧着马车外悬挂的,仅简简单单一个绣金“季”字,便知是这个季是季氏商行的季,更是大将军府里那位季夫人的季。

  商行外围用竹竿挑起来的幡起上,“季”字甚至比旁边那个通常在军旗上迎风怒吼的“秦”更为靠前。

  领头的将军一身轻甲,一身肃杀之气,下马,行至马车前,迎着从马车下来的一对母子。

  “张叔叔!”

  小胖团迫不及待蹬蹬蹬从马车踩着矮凳三两下跳下来,伸手抓过男人缺失多指的右手,催促着身后的母亲,“娘亲!”

  一名踩着软靴的华服妇人怡然下车,钱庄的掌柜得知消息匆匆赶出来,袖袍甩荡,率先迎上来俯身行礼,毕恭毕敬,“钱二拜见季老板!见过小少爷!”

  小三闻言瞪大眼睛,纳闷,“你怎么知道我叫小少爷!我又没见过你!”

  童言童语,童真幼稚。

  随行的一众人失笑,钱二俯身更低,和小胖儿几乎面对面,耐心解释:“小少爷,老朽是没见过您,但您的爹娘天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位少爷两位小姐也是。”

  何况长得那么招人稀罕的一双浅绿色双眼,骨碌碌水灵灵,皮肤超乎常人白皙,透着健康血色,几乎和秦大将军如出一辙。

  长安胡人虽然不少,可养得这样好的异色瞳娃娃,一看就是大将军和季老板的种。

  那些老古板私底下骂归骂,每每看到这样狡黠活泼又长得好的娃娃,心里那软乎乎的慈爱快要溢出了。

  小三歪着头,似懂非懂,“哦!”转头一双眼转过一百八十度去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吆喝不止。

  “娘亲,小三想去看!”

  望舒最怕几个猴子叫娘亲,有时候一听到叫声,就跟那孙悟空听唐僧念紧箍咒一般脑阔疼!瞟了一眼前两天换防回来的张三,侧身挥挥手,示意这娃娃不要了,赶紧带走,远远带走。

  “你要听张叔叔的。不听话,立刻送回家。”

  小三大喜,“小三听话的!”扯着张三的大拇指拖着往外走,“走!”

  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张三按计划将侍卫一分为二,得力的副将负责护卫主母,自己带着一拨人陪小魔王逛街去。

  大老板随机抽查钱庄,钱掌柜麻利将铺子里的账本一一奉上,钱庄经营着银钱兑换,存款,放款,抵押和汇兑等业务,其中放款通过小额低息的方式面向所有百姓提供短期借款,广受长安百姓追捧,手头一时难以周转,或想做点买卖的,再也不用愁起步的银钱,也不用去黑心庄家的高利息银钱了。

  “……季老板,这是今年这三个月的账簿。如今来存款和借款的百姓啊,越来越多,三月一开春,半个月的流水抵得上前面两个月的总和了。”

  冬季天寒地冻,连出个门举步维艰,更别说以种地为生的大部分百姓,一家老小窝在家里,吃喝拉撒,银钱和粮食只有出没有进,坐吃山空,实属无奈。

  钱庄里银钱流动大,这边查账,那边库房银钱进出,小青接下账本和大捧钥匙,带来的伙计分批查库的金银铜钱,“抽出一百两银钱做备用金,库房即时暂停止进出账。”

  钱庄的银票由季氏商行和梁陈南三家共四家共同盖家章签发,由四家名下的钱庄和商行见票核对兑换使用,大多是千两以内的中额面值,使用不怕泡水的特制植物纸张制成,主要便于四家做买卖,清算银钱时省下大额现银交易的琐碎功夫。

  渐渐为敢为人先的大商人若接受,这样一来,就得加制银票。

  因此四大家通信后一致同意加制,在加制之前必须得核实自家手里的现银和银票数量,这样免得出现银票超制,后期银钱和银票之间挂钩失衡的毁誉危机。

  做生意,第一就是信用。

  挽起袍服宽袖,望舒取过竹炭笔,对着账册埋头做算数题。

  与此同时,大街上张三被前边小人儿拖得一个劲跑个不停,别看小三人还是矮子一个,两条腿跑得快冒烟了,不像好奇宝宝到处停下来看,他只想跑,沿着大街不停下地跑,似乎要有多远跑多远。

  “小少爷,停下,往回走。”

  张三把人捞起来抱着,小三跑得脸上红扑扑的,大口喘气,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被抱起来也不闹,街上左右的人不少驻足围观他,时不时背过身去交头接耳,他更不怯场。

  “……是不是那家小儿子?”

  “肯定啊,没看张将军护着啊!除了他家的,谁能有那么大面子让张将军带娃!”

  “像呢,眼睛像,皮子也像!真俊真灵!”

  “一眨眼小的也这么大了!”

  “那大眼睛溜溜转,半点不怕生!”

  “瞧你说的,天下都是他家的,还怕生啊!”

  ……窸窸窣窣,小三歪着头听个零碎。

  “张叔叔,他们在看我啊?”

  嗓门不小,一下子被议论的中心小子大大咧咧指出大伙当面蛐蛐他,瞬间围观的人有点愣。

  张三点点头,把人后背夹着的汗巾抽出来替他擦汗,“是。”

  “哦!”小三吸吸鼻子,拧着脖子左右转圈,发现香味来源,是一家熟食卤味铺子,直直看过去,一口一口吸鼻子,“小三想吃!”

  “不得。”张三拒绝。

  “噢!”

  小三叹息,把大拇指一口吃进嘴里去,来回吮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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