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虞重水预料得,孙悦悦因为玉牌完好无损,只是神情有些疲惫和惊恐。

  但是李晖就没那么好运了,三人找到他时,他正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浑身是血,既有自己的也有精怪的。

  闻奇看上去只受了些皮外伤,发现时他倚靠在李晖身侧的石壁上,不知是昏迷了还仅仅是熟睡。

  虞重水给李晖喂了药,检查周遭确实安全后等待着两人的苏醒。

  这个山洞位于万峦山深处,大地上的狭长裂口深不见底,好在若水剑不是凡品,在人间界也可御剑,三人才顺利到达地下。

  经过黑夜的摧残,孙悦悦明显十分亲近虞重水,紧紧地贴着她,看过去就是一副受惊小鹿的可怜模样。

  虞重水下意识地抚摸她的头顶,又有些不自在地瞥向慕稚儿,好在他只专心处理闻奇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让女子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愧疚。

  *

  闻奇最先醒来,他在意识到了获救之后明显放松了许多。

  提及两人遭遇,饶是他都有些后怕和心虚。

  虞重水注意到孙悦悦和闻奇明着对视了很多眼,像是在顾虑着什么,一阵交锋下来,还是孙悦悦开口。

  “仙人,不是我们有意瞒你,实在是事出有因,我们这次任务不是为了百日花,是为了万峦山的真言镜。”

  原来闻奇的母亲是沧州有名的惠梧真人,和沧州临仙城主从小便订了亲,夫妻二人多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一段人人夸赞的佳话。两个月前惠梧真人病了,请了许多人都不见好,昆山医师说她是心病,可无论亲人如何好言相劝,她都一言不发。

  “眼看着母亲一天天憔悴,我萌生了寻找真言镜的念头。”闻奇牵起嘴角勉强地笑:“只是连累悦悦和李真人了。”

  孙悦悦等了他一眼,姣斥道:“什么叫连累,那是我的姨母,作为小辈我不该做点什么吗?”

  罢了又有些悻悻地看着虞重水,语气弱了八分:“仙人.......事先不跟您说是我们不好,我们本不打算让您牵扯进来,到了万峦山就分头行动......”

  头上被一只手掌轻轻覆盖,她听到女子淡淡地说:“道什么歉,受伤的又不是我。”

  她的视线扫过面色苍白的闻奇,问:“真言镜找到了吗?”

  闻奇闻言掏出怀里的布袋,递给虞重水:“在这里。”

  入手的是一面圆润的水镜,镜面随着动作轻微晃动,像水一般;这样的法器,虞重水在风停山的库房里也曾见过。

  气息纯正没有异样,就是有那么一点让人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只当自己多心。

  漆黑的洞穴里只有慕稚儿手中的长明灯在照明,虞重水估摸着外面已经是正午,随即叫慕稚儿扛起没有大碍的李晖,几人上到了地面。

  到了几人分别的时刻,虞重水将真言镜还给闻奇,正欲嘱托他几句,余光瞥见镜面上快速闪过一道黑色身影。

  仔细分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等。”虞重水朝水镜注入灵力,探查其内部:“不对劲。”

  真言镜内部是中空的,她很轻易地就能将灵力输进去,简易得仿佛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水镜很快就被淡色的灵力灌满,在即将溢出来的一刹那,虞重水在镜面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幻境里的黑衣男子。

  视线模糊,人影重叠,虞重水想伸手攥住慕稚儿,却被一股外力猛地吸了进去。

  “师父,你来了。”

  面前的黑衣男子远没有幻境中歇斯底里,他红棕色的眼平静地看着虞重水骤然出现,仿佛等待了很久。

  他的腰间配着剑,是熟悉的祭焚剑,百年来被挂在库房的最高处,记忆中都已经绣得不行,绝不是这般干净的带着一丝血腥的模样。

  “你是谁?”虞重水没有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恶意,只有偶尔流露出的熟稔让她诧异。

  叫她师父?可是她从未开门受过弟子......

  等等......虞重水上下打量他,迟疑道:“稚儿?”

  黑衣男子笑了起来,他的一对虎牙若隐若现:“好久没听师父这么叫我了,真是怀念啊。”

  说罢他微微鞠躬,伸出右手朝前方:“师父请。”

  虞重水这才有功夫考虑自己的处境,进入幻境,还来到了熟悉的风停山,却处处透露着诡异。

  更别提为什么风停山上方的结界消失了,露出了天空该有的狰狞面貌;路两岸再也不是特有的幽雾花,狼藉的地面上是斑驳的血渍,有已经暗沉发黑,也有新鲜得刺目。

  注意到虞重水的目光,慕稚儿好脾气地笑了:“风停山不需要结界了,抱歉没早通知师父。”

  嘴上说着抱歉,他的身形目光乃至语气都没有一丝丝歉意,平静得如同风雨欲来的海面。

  任虞重水如何思考,也无法将他与现实中的稚儿对应起来,究竟是什么让他的性格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越向上,血痕越多。

  *

  虞重水抿唇看着和血色融为一体的男人,他的身量抽得很高,再也不需要别人的抚摸和关心,锋利得像一把剑,残忍得却像......妖物。

  风停山的大门斑驳脱落,没有了结界的庇护这里被侵蚀得非常严重。

  男人领着虞重水走到育教堂,牌匾斜挂在门楣,墙壁喷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我在这里学了不少东西呢。”稚儿推开门,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板在他毫不怜惜的动作中砸在地面上,他嫌恶地皱眉。

  育教堂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只是堂内只留有一张课桌,突兀地摆在血迹斑驳的屋内,诡异又奇怪。

  男人手掌拂过桌面,熟练地盘腿坐下,对站在门口的虞重水笑了笑:“说起来危这个姓氏还是师父教我的,句子不立危墙之下。”

  虞重水怔怔呢喃道:“危......稚儿?”

  男人摇头:“我叫危稚。”他最后看了一眼育教堂,领着女子走向后山。

  “带你去见一个熟人。”

  “谁?”她不觉得在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好事发生。

  危稚伸出食指,轻点在自己的嘴唇上,咧开一边的唇角:“不要问太多,我会生气的。”

  虞重水非常识相地噤声,她不想被困在幻境里。

  至于面前的危稚,她不认为这就是稚儿,他明明应该那么乖。

  后山长着及膝的野草,仔细看和小院里的有些不同,它们郁郁葱葱地生长,看来是很久没人来过。

  深处的木屋微微发光,那柔和的青绿色灯光让虞重水心下微凝,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种感觉直到危稚推开房门,露出里面女子的样貌时达到了顶峰——那人赫然是“虞重水”。

  多么荒诞可怕啊,她竟然被危稚软禁在后山上。

  对上对方冷漠到绝情的视线,饶是虞重水本人都有些恍惚不敢信。难道在幻境中的危稚心中,自己就是这般模样吗。

  “虞重水”见到来人,清冷的面上极其明显地表现出厌恶憎愤的情绪,她甚至转过头去不看危稚。

  “师父。”危稚瞬间柔和了目光,他从背后环住了女子,垂首在她的脖颈处缠绵地落下一吻:“我今日来看你了。”

  虞重水呆住了,眼看着这对亲密如同夫妻的人,心头的荒谬蔓延到脸上。

  怎么回事?

  *

  危稚似乎完全不在意女子的冷淡,也不在意还有别人在场,他将女子抱在腿上,脸深深地埋在她颈边,舒心地发出一声长叹。

  “真冷淡呀。”他这么说,一双红褐色的眼直直地看向虞重水,眨了眨:“就请你自己去别的地方逛逛吧,我没空。”

  虞重水冷下了面色,她涌上一股怒火,那是对“自己”的遭遇的羞耻和愤恨。

  他不是稚儿,稚儿是不会对她这么无礼的。

  眼见着虞重水还在打扰他的二人世界,危稚的伪装也有些维持不住了,他瞳孔变成了猩红色,冷冰冰地盯着她。

  “赶快离开,别让我说第二次。”

  为什么?

  虞重水离开后山,漫无目的的行走在修徳广场,这里是肉眼可见的屠杀现场,虽然没有残肢尸块,但隐隐的血腥味也足以让她心情沉重。

  这个幻境到底在暗示什么?危稚和稚儿有什么关系?

  就在她兀自思酌时,远处走过一个身形佝偻、面色沉郁拘谨的人,吸引住虞重水的注意。

  那是早年的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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