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宫灯摇曳。

  亥时的更漏声刚过,泰和殿内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

  瓷器碎裂的脆响刺破寂静,惊得殿外守夜的宫人们浑身一颤,慌忙垂首屏息。

  “闻既白,你放肆!”帝王压抑的怒喝如惊雷炸响。

  “砰——”

  重物砸落的闷响震得窗棂轻颤。

  紧接着是翊王冷冽如冰的嗓音:“皇兄既不信我,又何必召我入宫?”

  “朕让你平复雪后灾情,你倒好,撂挑子不干!”闻彧的声音里带着雷霆之怒,“煌京雪灾已致城南数百户坍塌,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殿外。

  大太监平喜额头沁出冷汗,正犹豫是否该进去劝架,忽听殿内“铮”的一声金属清鸣。

  紧接着。

  殿门被猛地推开。

  闻彧大步而出,玄色龙袍翻涌如怒涛。

  他的左脸赫然一道血痕,从颧骨斜划至下颌。

  鲜血顺着轮廓蜿蜒而下,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暗红。

  “来人!翊王闻既白御前行凶,即刻幽禁泰和殿,无朕手谕不得出入!”

  平喜骇然抬头,正对上闻彧森冷的目光,吓得连忙叩首。

  “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澄鉴堂内,烛火通明。

  沈栖鹤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刚踏入殿门,便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闻彧靠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目光如刀:“沈卿来得倒快。”

  沈栖鹤缓步上前,借着烛光仔细查看伤口。

  这一看,却让他心头微震。

  虽然乍看之下像是刀伤,但伤口边缘平整,像是……被什么细长的硬物划破的。

  “怎么?”

  闻彧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沈卿看得这般仔细,莫非觉得朕的伤有假?”

  沈栖鹤指尖微顿,随即从容取出金创药:“陛下说笑了,微臣只是在斟酌用药。”

  他动作轻柔地清理伤口,心中却思绪翻涌。

  这伤,绝非刀剑所致。

  而翊王,也绝不会蠢到在御前行刺。

  可帝王为何要演这一出?

  “沈卿。”闻彧忽然倾身,阴影笼罩下来,“你今日在宸阙宫好像待了一个半时辰?”

  沈栖鹤手上动作未停,语气平静。

  “回陛下,太后凤体微恙,暄贵妃恰在榻前侍疾。微臣需兼顾二位贵人,故而耽搁了些时辰。”

  “哦?”

  闻彧似笑非笑,“朕倒是忘了,沈卿与太后关系匪浅。”

  沈栖鹤抬眸,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试探。

  亦或是警告。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继续上药:“微臣只是尽大夫的本分。”

  真是讽刺。

  沈栖鹤在心中冷笑。

  太后日日疑心他是皇帝安插的眼线。

  皇帝又处处防备他是太后的党羽。

  这深宫里的猜忌,简直比太医院药柜上的蛛网还要错综复杂。

  他想要明哲保身简直是难如登天。、

  闻彧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

  “沈卿医术精湛,朕很放心。”

  沈栖鹤垂首:“谢陛下夸赞。”

  待包扎完毕,闻彧忽然又问:“依沈卿看,朕这伤……几日能好?”

  沈栖鹤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平静道。

  “陛下龙体康健,三日便可结痂。”

  闻彧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他退下。

  沈栖鹤躬身退出澄鉴堂。

  夜风拂过,却吹不散他的疑虑。

  帝王在怀疑什么?

  又或者,这场刺伤本就是一场局?

  而且……伤口处的淡淡药香,是他亲手调制的木草香金创药。

  上月太医院失窃的唯一一瓶正落在残梧殿那位手里。

  沈栖鹤抬头望向西北角,忽然想起几日前见到宋悦笙的画面。

  他勾起唇角。

  也是。

  敢在距离皇帝几步之外的地方与他调情,她能做出刺伤皇帝的举动也不足为奇。

  只是……

  皇帝近日对她又恢复成从前那般忽略,今晚却拿翊王掩盖她伤的事实……

  沈栖鹤揉了揉眉心。

  不管闲事,便无忧无虑。

  **

  翊王罕见被关禁闭,让朝野上下一片震惊,同时更加心惊胆颤。

  他们觉得皇帝对自己的胞弟如此,对他们恐怕更加狠戾。

  太后一党的人也因此收敛了些许。

  倒是给了闻彧难得的喘息之机。

  户部清丈田亩的奏章顺利通过,工部治水的银两再无拖延,就连兵部更换边关守将的提议,也在朝会上全票通过。

  除了……

  闻彧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朱笔在砚台上轻轻一搁。

  “没找到?”

  他声音平静,却让跪在地上的寒鸣后背沁出冷汗。

  “是,主上。”

  寒鸣头垂得更低,“属下查遍礼部历年档案,那年瑞雪宴的邀约名单上......确实没有宋府。”

  闻彧指尖轻叩案几。

  “她那副性子......”帝王唇角勾起一抹笑,“可不是会乖乖守规矩的人。”

  “陛下,暄贵妃到。”

  大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寒鸣立刻会意:“属下再去查。”

  话音未落,人已隐入暗室。

  暗门合上的瞬间,何映雪携带着寒意进来。

  她脸颊被冻得通红,却笑得明媚:“闻彧,我让尚膳司熬了雪梨粥,最是润肺......”

  话音未落,闻彧突然按住她正要开启的食盒。

  “阿雪。”他的声音比手更冷,“宫规不可废。澄鉴堂不是你能随意来的地方。”

  何映雪眼眶瞬间红了。

  “可我想你啊......”她哽咽着看着他,“这皇宫像个金丝笼子,你不来找我,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相似的眉眼。

  但这副模样怕是很难在那人脸上看到。

  闻彧猛地捏住眉心。

  他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祭祖大典在即。”他生硬地转开话题,“这是你第一次以贵妃身份出席,朕不希望你出任何差错。”

  “我知道了......”

  何映雪低头搅动衣袖,突然张开双臂扑向他。

  闻彧侧身避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何映雪扑了个空,踉跄着扶住桌角,不敢置信地抬头:“你说过我是你妻子,连个拥抱都不行吗?”

  “出去。”

  闻彧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

  “为什么?”现代人的思维让何映雪口不择言,“你让我进宫是当摆设吗?我进宫这么些天,连我的手都不碰,我算什么贵妃?”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闻彧的眼神让她想起雪原上盯住猎物的狼。

  “阿雪。”他一字一顿,“你逾矩了。”

  何映雪这才惊觉失言,踉跄着后退两步。

  她忘了这里不是能讲平等的现代,而是尊卑分明的深宫。

  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翊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初何等的风光,照样被他幽禁在泰和殿。

  “如果......”何映雪强忍着颤抖,“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问这些......”

  话未说完,她已转身逃也似地冲出门去。

  等着吧!

  她一定要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尝尽追妻火葬场的滋味!

  “娘娘!”

  寒酥的惊呼从身后传来。

  何映雪这才想起自己的侍女还在外面等候,慌忙转身之际,绣鞋突然踩到结冰的石板——

  “啊!”

  她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摔在雪地上。

  发髻散开,珠钗滚落,冰冷的雪水瞬间浸透了华贵的衣裙。

  “娘娘!”

  寒酥飞奔过来将她扶起。

  然而,这位贵妃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寒酥,这里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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