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笙话音未落,突然纵身从墙头跃下。

  雪沫在她足边溅起细碎的银。

  她收敛了方才玩笑的神色,眸色沉沉地一步步向闻彧走去。

  “是我动的手,与他们无关。”

  “若伤他们分毫……”宋悦笙指尖寒光一闪,竟是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我不介意让陛下见识更过分的事。”

  禁军瞬间收紧包围,刀鞘相撞发出铮鸣,却无人敢妄动,只等帝王一声令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闻彧身形忽然晃了晃。

  他抬手似要扶额,玄色大氅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下一刻竟“扑通”一声栽倒在雪地里。

  宋悦笙难以置信地盯着雪地里的身影。

  堂堂一国之君,不过是淋了会儿雪,竟这么弱不禁风?

  吐槽归吐槽,命开不得玩笑。

  宋悦笙看着毫无动作的禁军,突然厉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说话间她已疾步上前,单膝跪地将闻彧扶起。

  触手滚烫的温度让她眉头紧蹙,当即利落地将他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禁军长枪“唰”地横挡在前

  “再拖下去,谁都担待不起。”

  宋悦笙冷眼扫过众人,“派一人去请太医,其余人盯着我便是。”

  然后,转头说:“执棋枕书,你们快去烧热水!”

  两刻钟后,沈栖鹤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踏入残梧殿的刹那,他脚步微滞。

  廊下晾晒的药材,窗棂新糊的明纸,都与想象中阴森破败的冷宫截然不同。

  而且这药材不算上乘……

  领路的禁军察觉异样:“沈院判?”

  “......无事。”

  沈栖鹤压下眼底诧异,随人引路。

  内室里,宋悦笙正拧着帕子为闻彧拭汗。

  见人来立即起身:“有劳沈太医。”

  沈栖鹤目光在室内逡巡。

  废后是做给外人看的戏码?

  “沈太医?”宋悦笙催促。

  沈栖鹤收回打量,却在看到宋悦笙时微微一顿,“.....劳姑娘费心,微臣这就诊脉。”

  片刻后。

  他收手,垂眸道:“陛下只是染了风寒,服了药发汗便好。微臣这就回太医院抓药。”

  “辛苦。”

  宋悦笙朝他微点了下头。

  退出内室,廊下的禁军立即围拢。

  沈栖鹤稳了稳心神:“陛下无碍。”

  又状似无意地望向屋内,“里面那位姑娘是......?”

  “废后宋氏。”

  沈栖鹤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她是皇后?!

  其实,怨不得沈栖鹤不认识。

  端宁皇后自封后大典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一次后,其余时间都在栖梧宫,偶尔拜见太后。

  负责每日请平安脉的是王太医。

  但废后没几日,王太医便告老还乡了。

  “沈院判?”

  禁军疑惑地看着突然僵住的太医。

  “无事。”沈栖鹤强自镇定,就着隐隐透出的烛光写下药方,“为防万一,我在此候着,你们先按此方抓药。”

  沈栖鹤重新踏入内室时,宋悦笙正懒洋洋地靠在桌边,指尖转着一柄素白团扇。

  见他折返,她唇角微扬,扇面轻摇。

  “沈太医这是……落下了什么?”

  她语调轻慢,目光却在他身上细细扫过。

  沈栖鹤缓步走近,直到两人的影子在烛光下几乎交叠。

  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沉得只有她能听见:“我该称您端宁皇后,还是……那个三番五次偷走太医院药材的女贼?”

  宋悦笙没有惊慌,反而苦恼地用扇骨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叹气。

  “宫里哪还有什么端宁皇后?都几个月了,怎么还这样。”

  沈栖鹤眸色渐深:“所以,你偷药的事,陛下并不知情。”

  他指尖轻点桌面,“若我禀报上去,宋姑娘觉得你的处境……会不会比现在更糟?”

  宋悦笙忽然笑了。

  她抬起团扇,扇沿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脸颊,顺着下颌线条缓缓下滑,经过喉结时微微一顿,最后停在他胸前。

  “沈太医……”宋悦笙抬眸看他,眼底漾着狡黠的光,“你舍得吗?”

  沈栖鹤没有躲,只是垂眸盯着她,嗓音微哑。

  “宋姑娘胆子不小,陛下就在那边躺着,你就不怕他突然醒了?”

  宋悦笙轻笑一声,扇子在他心口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有人告诉我,「宫中废后与民间休妻无异」。”

  她忽然凑近,呼吸几乎拂过他耳畔,“沈栖鹤,听说去年你为了救琼美人,可是连先帝在场都不顾,当着先帝的面就解了人家衣带呢。”

  扇面下,她的指尖划过他腕间脉搏。

  “怎么现在反倒畏手畏脚了?”

  沈栖鹤眯起眼睛,擒住她作乱的手腕。

  他的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摩挲,声音低得近乎危险:“若宋姑娘哪日落了水……”

  他低头,鼻尖几乎相触。

  “我自然也不会见死不救。”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交缠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

  “好啊。”

  宋悦笙仰起脸来。

  她素净的面容近在咫尺,沈栖鹤呼吸一滞,猛地后退半步。

  下一瞬。

  只见眼前的女子突然已敛了笑意,神色端庄得仿佛换了个人。

  “真是辛苦沈太医了。”

  声音清冷疏离,与方才判若两人。

  紧接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太医,药已备好,您看看是否有误?”

  禁军捧着药包闯进来,带进一阵寒风。

  沈栖鹤下意识转头,余光却捕捉到宋悦笙端着水盆离去的背影。

  想不到昔日的将军府嫡女……竟对周遭动静如此敏锐。

  **

  次日卯初。

  天光微亮,雪色映窗。

  闻彧在一片陌生的暖意中醒来,额角仍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抬手,却触到枕边一缕散落的青丝。

  不属于他的。

  视线下移,宋悦笙正伏在床沿浅眠,素白的衣袖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

  她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拿着半湿的帕子。

  像是累极了才昏睡过去。

  零碎的记忆涌来:风雪夜冷宫墙,被她当众摔在雪地里,还有那抹恍惚……

  他正要抽回衣袖,宋悦笙却突然惊醒。

  那双桃花眼里凌厉的寒光一闪即逝,转而浮起虚假的欣喜:“你醒了?”

  她试图起身,却因腿麻踉跄了一下。

  闻彧看着她强撑笑容坐回床边,冰凉的手指贴上自己额头。

  “谢天谢地,终于退烧了。”

  宋悦笙长舒一口气,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

  昨夜她本不想管这闲事。

  喂完药就去了偏榻,谁知监视的麻雀精疯狂喊她,说什么他脸上出了很多汗,又说梦话。

  为了自己的小命,她只得守着。

  闻彧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头狠狠咬了下去。

  “嘶——”

  宋悦笙倒吸一口冷气,“松开!”

  齿间的力道反而加重,她能感觉到温热的唇紧贴着皮肤,尖锐的疼痛沿着手腕蔓延。

  有血渍渗出。

  宋悦笙气得一把揪住他散落的发丝向后拽。

  “闻郁,我没睡好,照顾了你一夜,我根本不指望你能谢我,但你就这么对我?白眼狼都没你狠。”

  哦哟。

  名副其实的狗皇帝!

  闻彧被迫仰头,脑袋撞到却仍不松口。

  宋悦笙气得冷笑:“行啊,咬人是吧?”

  她手上力道加重,拽得他头皮生疼,“我是不是还得夸你牙口好?要不要再给你找根骨头磨磨牙?!”

  “我是受了什么孽,要照顾你?我……”

  闻彧一直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看着她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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