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住的院子,也无肃杀之意。

  满是人间烟火,处处透着人味儿。

  议事厅不算大,最多容纳个三十余人便会显出拥挤。

  竟比旁边的餐厅都小上些许。

  这般布局,便着实令得北虏众人不解。

  出于对九圣宗主的好奇,北虏众人一路行来,可是很认真的参观了这【万道殿】的布局。

  不小的炼器室、炼丹室。

  厨房、餐厅更是大到离谱。

  偏生议事厅,按苏瑾当前身份来说却是小的可怜。

  就这么不爱开会是吧?如此随意?

  而如今,在这小小议事厅内,五部主端坐。

  绿袍太监亦得了个主座,金并威率领三名士卒立于其后,其中便包含北虏二帅。

  他们此刻,也看向眼前那个坐在正中央的九圣宗主。

  如传闻所言,对方非常年轻。

  容姿清俊,嘴角挂着笑意,很和煦。

  随意束起的长发,未扎成髻,面部线条利落,属实有副好皮囊。

  身形笔挺,坐得四平八稳,也是上好的衣架子,将一件粗布编成的宽松麻黄轻裳,穿的很有气质。

  其上还沾着土色,衣袂一块有水渍,显是方才务农灌溉沾染。

  这位九圣宗主还真是刚干完农活,不曾沐浴更衣,便来与北虏使者相见了。

  这本是极为失礼的行为,却不知为何,就是引不起金并威与绿袍太监半点该有的不忿。

  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魅力。

  莫看那件麻黄袍子宽松又随意,由【衣之主】做出的衣服,加上量体裁衣效果,由苏瑾穿出来,真就与众不同。

  【存在感】 【魅力专精】 【感染力】效果三位一体,释放而出的善意,真是如沐春风。

  先礼后兵,是一种玩法。

  先兵后礼,又何尝不是一种玩法?

  下马威给够了,再激发自身近乎恐怖的“魅力”,以礼相待。

  一时间真令得绿袍太监和金并威觉得,刚刚的不愉快,或许真是误会……

  “诸位,我方才在忙农活,春日万物复苏,田耕乃是大事。

  天下以民为本,民又以田为本。

  这般好时节,本该是休养生息,开坑拓荒,耕种灌溉之时。

  我亦感时节正好,欲要顺应天道,以助性之修行,此乃天下道法,顺其自然也。

  故而不曾远迎,还望恕罪。”

  苏瑾轻笑,话里有话,却无说教意味,极为自然。

  言谈间如暖风和煦,散发而出的善意,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又自抬手,像与老友随意详谈一般,没给一路吃下马威吃个饱的北虏众人半点压力:

  “来,使者桌上之茶,乃前年我亲手所种,亲手炒制。

  虽非新茶,却别有韵味,值得一品。

  若不嫌弃,天使可以尝尝。”

  语罢,便端起自己手畔之壶,朝盏倒入。

  热茶满盏之音,似也有春味,氤氲水雾蒸腾,清香便卷。

  不觉间,节奏便被苏瑾完全掌控。

  绿袍太监不自觉,便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浅尝一口。

  不算好茶,但风味的确上佳!

  是田埂之上忙碌农夫,或有富余攒下的高碎,劳作之后满饮一口,那舒爽畅快的解渴。

  这茶很有意思,将这种感觉给无限放大了,乃至绿袍太监喝下之后,脑海中都浮现了那画面感。

  他出身也不好,入宫前也偷喝过同样是农夫的父亲,盛夏劳作许久后,用来解渴的粗茶。

  哪个出身好的人,又会去做太监呢?

  那所谓的茶,真正的茶叶其实放的有限,更多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叶子。

  茶,即便是最差的茶,对平民而言也不便宜。

  偏生那味道,即便之后喝过再多好茶,却不曾忘却。

  绿袍太监咂吧着嘴,眼中流露出缅怀,继而将盏中之茶一饮而尽。

  看向苏瑾的目光,竟多了几分恍惚。

  “公公,这茶你若喜欢,不妨带些回去。

  人间至味,便不过如此。

  百姓所求,亦不过如此。

  你若真爱此茶,便该知我所言之意。”

  苏瑾笑着,也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便……便多谢苏宗主了,这茶……咱家爱喝!”绿袍太监点点头。

  不知为何,打心底的,生出种被尊重了的感觉。

  不久前,于他而言还畏之如虎的九圣宗主,此刻也直似个老友,似真与自己闲聊着。

  蔺默言、白羽承二人笔挺站着,心中却起波澜。

  前方主座上的苏瑾,给人的感觉实在太不一般!

  这等若有实质的直击人心之力,让他们最初以为对方是用了什么秘术。

  谨慎探查,却无半点端倪。

  这便证明,这感觉是真的,这位九圣宗主是真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这很恐怖。

  而更让二人感到不安的是,他们很明显的察觉到,苏瑾方才微不可察,瞥了他们一眼!

  真就似无意一瞥,二人凭着灵藏之能,内起自身宝藏,觉识通玄,竟感到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一般!

  是不是错觉?不好说!

  这个时候只要以意识交流,通一下气,便能知道实情。

  二人都有这感觉,便绝不会是错觉了。

  可他们现在又没敢贸然尝试?

  只好压下心中不安,咬牙撑着。

  苏瑾和煦的言语,亦在此刻再起。

  徐徐渐渐,斜阳暖风。

  “公公这次是带着圣旨来的吧?不妨便宣读吧。”

  苏瑾看向绿袍太监,缓缓起了身来,踏步走到殿中央。

  其余五部主亦起身,来到他身后。

  所有目光,一时便都集中在绿袍太监身上。

  天使咽了口口水,本该生出紧张的,迎向苏瑾的笑,却又不紧张了。

  他无端的,便坚信,眼前这位九圣宗主该是个有脾气的人,却不会为难自己一个奉命办事之人。

  “公公,却是有一点,在下得有言在先。

  我,是中原人。

  我对大齐,有点失望,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北国天子圣旨,我自怀敬意,却不会跪迎,因为我大抵猜的出其中内容。

  可若我猜错了,或是北国天子之意,在下能接受,却愿跪接圣旨。”

  春日,乃耕种之季。

  苏瑾之前所言,暗示的明显,他不愿在这时看到战争发生。

  亦首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将自己定义为“中原人”,而非大齐人。

  愿意与北虏合作,却不愿被其控制。

  听调不听宣的意思,不曾遮掩的表达出来了。

  此乃先兵,后礼。

  这“礼”,或许也会成为之后“兵”的铺垫。

  绿袍太监沉吟半晌,点点头。

  还能有多糟呢?

  圣旨也不可能不读……

  便起得身来,昂首,取出圣旨。

  当着众人之面,催动秘术,解除其上禁制。

  白光氤氲,略有刺眼,代表圣旨还不曾被开启过。

  天使凝目其上,中气十足,便自颂旨。

  “奉天子诏,曰!”

  他念着,也自一目十行,边读边将后面内容早做腹稿。

  这是作为一个有着丰富传召经验的太监,该有的职业素养。

  可慢慢的,在看到诏书后面的内容后。

  尽管早有猜测,绿袍太监的面色却还是渐渐显出不安。

  中气十足的传召之音,也有了颤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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