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的声音与马蹄的轻叩交织成一首宁静的乐章。

  车内,帘幕低垂,淡淡的檀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为这狭小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安逸。

  但车窗是开着的。

  张垣看见李贤,他打算再过一眼,却看见了那见过就绝不会忘记的眼睛。

  嬴荷华,她怎么穿成那样?!

  张垣蓦地一惊,生怕张良看见了。

  要是他再速度快一点也好。

  张良看见了。

  与很多年前他掉在冰窟,看到的几乎一样的场景。

  恍然,发皆白,天地全白,落入他眼中。

  雍城的风霜穿透时空,再不是古霞口的大雪,也不是濒临死亡的危险界限。

  一念成空。

  武艺高强者,敏锐超乎常人。

  李贤也察觉到了。

  他眼睛一扫车辙,当即知道马车是从栎阳而来。

  雍城。

  郑国还是和从前一样,单纯至极的愚蠢,被韩王利用了一次不够,还笑着把自己卖出第二次。

  一抹的讽意从他深谙的眼里析出。

  张良。

  张良?他从来不是许栀手中的利刃,而是韩王安的杀手锏,是六国贵族的保命符。

  他轻笑。

  他侧向许栀,漫不经心接方才的话。

  “公主这么担心徐福?但皇帝陛下若想一心要寻求长生,岂是下臣能阻?”

  “那是你没本事。”她不屑道。

  李贤意外的没反驳。

  而像个神经病一样笑了起来。

  “你教训得是。”他说。

  澄澈的白色之下,他越发觉得自己像一个野心勃勃的强盗。

  他诱她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许栀。”

  “阿栀。不论你想如何教训我,或者你想让我去廷尉牢,我都接受。”

  “你……”许栀哑口无言,“你当廷尉狱是你家?想去就去?”

  “廷尉的牢狱非在府上,但廷尉的确是家父。”他眯眼笑道,“臣看公主之前在大梁砍臣那两刀,也不是下不去手。”

  “若不是你以下犯上,”她声音小了些。

  “公主不也锁了臣么?”

  沈枝在一旁越听越怪异。

  他一旦决定装委屈,没人比他显得落魄。

  许栀只听他迟疑一会儿,以一种异常失落的语调,沉沉在她脸侧说,“公主觉得我没本事是常事。只可惜,我在别处的本事,你并不知。”

  沈枝表情一顿。

  “你要是能在今日把徐福给我找出来,那我也算知道你的用处。”她说。

  他自笑。

  他郑重其事。

  “后来事,无论徐福还是汉臣,我当竭尽全力。不会让你觉得我一无所能。”

  许栀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不舒服,不过她听着这种跟白纸一样的承诺觉得挺好笑的。

  她不觉得李贤这样的人会将自己的利益与他人共享。

  一阵风刮过,冷气吸入,许栀压着呼吸,咳嗽了几声。

  “有没有能力是一回事。其实仔细想一想,天道难寻。只要我没死在李上卿前头,那就是万事大吉了。”

  他本想出言挖苦她—搞成今天这样,就是她自作自受,就是她自讨苦吃。

  李贤侧脸,话已在嘴边。

  他却发现她精神恹恹。

  她的下巴搁在他肩头,不知道在看什么,霜风吹得她鸦黑的睫毛微微颤动,鼻头也发红。

  可她说了方才那句话就没再说,也不再动,要求他放她下来。

  “……阿华?”沈枝又压低了声音,“公主,公主!?”

  “…药。”她极小的说了声。

  李贤一怔。

  他来不及想,连忙放她到避风处。

  许栀坐下来,从沈枝手中接过几粒棕褐色的小药丸。

  “……”他从腰间取下来的水壶,她也没用,就这么一口吞了。

  李贤认得那药丸。

  这是之前他和夏无且所制。

  自她在博浪沙受伤,已经过去了快两年。

  她的身体一直由最好的医官调理,难道有什么异样?

  他眉心一拧,当即严肃起来。

  他也不管这是在街边,阿枝还在旁边。

  他动作太快,许栀的手忽地就被他擒住。

  李贤伸手就捏住了许栀的脸颊,又抬起她脸,稍微还用了点力捏开她的牙关。

  望闻问切这四个步骤一个不少。

  沈枝知道李贤医术高超,“……公主殿下可有大碍?”

  李贤望了眼她。“无他事。”

  他沉默片刻,“我看公主是精神欠佳。”

  她瞪了他一眼,“我想了半个月才求得来雍城的机会。好不容易找到和蕲年宫有关的线索。有人却特地赶来打扰我的计划,我听到徐福这两个字,精神能好就怪了。”

  “大冷天,莫穿太少。”他不着边际的说了这一句,兀自解下了身上的黑色大氅。

  其实许栀穿得真的算多。

  他给她系上。

  “……不要你这个。”她推脱,“我倒像个阿拉伯人了。”

  其实出了咸阳王宫。

  她说话也都自由许多。

  沈枝也很不解李贤的操作,“李大人难不成要将公主全身上下裹起来?”

  李贤不动声色道:“那也要公主殿下愿意。”

  他深深地看着她,抬起来的手本想碰碰她的脸,但她往后一缩,他又安然放在两边。

  “你身体分明这样不好,就要好生养着,莫要乱跑。”

  “是你小题大做了。”

  “你到底是想瞒住谁?”

  她朝他笑了笑,目光很深,“你知道的那些人。其实你把脉了也知道,我并无大碍。李贤,翻覆权变之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如你所言,竭尽全力。”

  他从未觉得一个人的目光是如此难懂。

  他望着前路上覆盖的白霜,期望很多事成为过去。

  上一世不存在,一生也就没有判词。

  于她。他分明没有晚来,却永远输了一步。

  如果她平安喜乐,要他一直输下去,也未尝不可。

  只是,认输和放手,从不是同一限定词。

  其实他们说了这一几句话,总共也没一起走几步。

  日色倾斜,寒气袭来不少。

  车里溜进来的寒气鼓动着张良手中泛黄了的那封羊皮卷。

  “先父所书之卷,你切记要送至郑国手中。”他说。

  郑国郑重接过,质感有些沉。他见过很多一样的。

  他叹谓,“原来父亲将成千上万卷书,掩人耳目之用,是为一封国书。”

  张垣看到层层严密的图纹之下,卷上所记:

  商汤周武之继,郑承周王室之遗。郑公护平王东迁有功,周之卿士,赐洛水之饮。星轸参差,地分山野。一标洛水,再见湘漓。洛书湮,河图没,方显大争之世。合而并之,是为天道。天道不显,则非治世。

  郑,是拉开春秋的第一笔。

  秦,是结束战国的最后一笔。

  “河图洛书。”张垣并不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兄长是因卷上此物,故而让我先至漓水一寻?”

  张良点头,没有说太多话。

  “兄长既已不住栎阳,何不与我同去岭南?”

  张垣想得简单。他续言:“秦人连植树种花也要视作务农之要,同我们平日之交流更是词不达意。”

  张良的目光总是温柔而专注,仿佛能化解世间的一切尖锐。

  “我知你自幼喜好山川之美,岭南山川秀丽,来去凭心,千里不远。”

  张垣很想去问他为什么不想办法离开秦国。只要张良想,他一定有办法。张垣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理由。

  他张口,半晌,也是问不出。

  张良深邃的眼睛,洞察人心的深渊。

  风入、肩上松挽发带随风而动。

  张垣以为这正是嬴荷华的手段。即便是弃绝,她也不会放任一个潜在的危险到别的地方去。

  她只是没让他哥哥死,代价,就是做秦国的囚徒。

  张垣越发庆幸张良忘记了和她的过去。

  “天真冷。”张垣匆忙拉下车上的木窗。

  砰地一声,流逝的景色与人很快被关在外面。

  随着这砰——

  合窗之声,寒风入窗,彻底搅扰了张良灵魂深处的某根弦。

  一切沉寂,却无法平静。

  张良这样一个极端智慧的人,只有他想铺开一个局,普天之下少有人能胜他。

  猝不及防的痛觉,无法骗他。

  无数冰霜刀刃已经扎进了张良的心脏,要他鲜血淋漓。

  对张良来说,最大的罪,最大的错误,是他在九分算计之余,不可抑制的一分真心。

  她水波荡漾的黑眼睛,比冷玉还要寒。

  她的眼睛,几乎注定他满盘皆输。

  ——

  许栀和沈枝入城不是用的公主仪仗,而李贤将许栀送到驿馆没多久。

  他转头就直接出现在了张良的面前。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明知张良已落下一颗黑子为末。

  明知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他纵知这一去,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但只要那分毫的可能徘徊在他的面前,他便直接扼杀。

  尽管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也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这就是李贤在黑暗沉浮中学到的要义。

  譬如当下。

  一室焚香燃茶,典雅之至。

  素纹案几上摆放着一鼎鹤立青铜香炉。立柜之处,多种器皿造型古朴,纹饰精美的陈列,皆是张家之聘。

  他多少年也不改的绿白色衣袍,就像是从未入仕过秦国。

  “不愧是颍川张氏,就算流落至此,倒也家财万贯。”

  张良眼睛也不曾抬,兀自饮下一口,“既是皇帝陛下令我等迁居至于国都,大人有何事要问?”

  他正可谓积极响应嬴政号召的贵族,从前之事尽扫,已是干干净净。

  李贤握住腰侧的长剑,俯下身,笑着问他道:“先生,可知我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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