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残酷的拉锯中流逝了近两个时辰。

  护城河边尸积如山,河水早已被血水染成暗红色,粘稠得几乎不再流动。

  终于,在付出了近五千条人命的恐怖代价后,几条狭窄的、由血肉和沙石混合铺就的通道,勉强越过了护城河!

  “云梯!冲车!上!快上!”督战队的吼声带着狂喜和急迫。

  沉重的云梯被迅速抬起,在幸存的辽军步卒和更多后续部队的簇拥下,如同嗜血的蜈蚣,越过尸堆,搭上城头;

  吊桥上的绳索被烧断,沉重的桥板轰然落地,巨大的冲车在数百名辽兵“嗬!嗬!”

  的号子声中,沿着吊桥,发出沉闷的“隆隆”巨响,开始猛烈撞击城门!

  “杀上去!第一个登城者,赏千金,封百户!”辽军的军官们在城下声嘶力竭地鼓噪。

  云梯钩爪死死扣住垛口,辽军悍卒口衔钢刀,开始奋力攀爬!

  城下的辽军弓手也开始向城头仰射,压制守军,箭矢如飞蝗般射上城头,带起朵朵血花,宋军开始出现伤亡。

  “滚木!礌石!金汁!给我砸!”种谔沉稳的声音在城头各处响起,指挥若定。

  城头守军怒吼着,将巨大的滚木礌石狠狠推下!

  沉重的撞击声中,攀爬的辽兵惨叫着跌落。

  滚烫恶臭的金汁瓢泼而下,被淋中的辽兵发出非人的惨嚎,皮肉瞬间溃烂,冒着青烟从云梯上滚落,砸在下方的同伴身上,引起更大的混乱。

  然而,辽军的攻势如同被激怒的狂潮,更加凶猛地拍向城墙!

  后续的士兵踏着同伴的尸体和滑腻的血浆,悍不畏死地继续攀爬。

  冲车每一次撞击城门,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门楼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弓箭对射、刀枪碰撞、临死的哀嚎、愤怒的嘶吼……城墙上下,瞬间变成了最残酷的血肉磨坊!

  真正的血战,在付出了无数填河者的生命作为铺垫后,才刚刚开始!

  种谔、曲珍、刘昌祚等人早已收起笑容,眼神冷冽如冰,在城头各处督战指挥,不断调兵遣将,堵住一个又一个被突破的缺口。

  耶律颇的站在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眼神深处只有冰冷的计算。

  他知道,消耗才刚刚开始,他在等待守军疲惫、城防松动的致命时刻。

  大同府这座坚城,正用钢铁与血肉,迎接着狂风暴雨,而每一刻的坚守,都是在为东北方那座更重要的城池争取着时间。

  熙宁五年四月十八日·傍晚·大同府城下

  残阳如血,将大同府城墙浸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与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凝固的暗褐色血迹融为一体。

  持续五个时辰的疯狂进攻终于偃旗息鼓,辽军大营方向传来沉闷的收兵金钲声。

  耶律颇的站在高台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整整一个白天的狂攻,除了在护城河边扔下七千多具尸体(其中大半是被强征来的民夫和部落贫民)外,竟寸步未进!

  宋军的防守坚若磐石,投石机、强弓劲弩、滚木礌石配合得天衣无缝,每一次辽军付出巨大代价刚靠近城墙,

  就被城头倾泻而下的死亡之雨砸得粉碎。

  绝望的哭嚎和垂死的呻吟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收兵!明日再战!”

  耶律颇的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冰冷刺骨。

  他知道部下已有怨气,尤其是看着那些无谓死去的填河者,但他别无选择。

  大同府必须拿下,越快越好。

  辽军帅帐·入夜

  营火在寒风中摇曳,疲惫不堪的辽兵草草啃了几口干粮便沉沉睡去,

  营地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汗臭和压抑的气氛。

  突然,一匹浑身浴血、口吐白沫的战马嘶鸣着冲破外围警戒,直扑帅帐!

  马背上滚落下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斥候,他铠甲破碎,

  身上插着几支断箭,脸上布满血污,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大…帅…急…急报…”斥候喉咙里咯咯作响,

  用尽最后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沾满血污、

  被汗水浸透的油布包,颤抖着递向闻声冲出的耶律颇的亲兵。

  亲兵急忙接过,解开层层油布,里面是一封被鲜血浸透大半的信函。

  耶律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接过信,就着帅帐透出的火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

  只一眼,他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信是幽州城守将耶律挞挞不也的亲笔求援信,字迹潦草,带着极致的惊恐与绝望:

  “……振武军突现城下!攻势如潮!

  南门、西门告急!莱州已于三日前被宋军奇兵攻陷,海路断绝!守军苦战,恐难持久!

  ……十万火急!恳请大帅速速回援!迟则……南京不保!”

  噗通!那个传递消息的斥候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断气,尸体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耶律颇的却仿佛没看见,他死死攥着那封染血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内心早已天崩地裂,惊涛骇浪!幽州!南京!心脏之地!

  黄忠嗣!他怎么可能在那里?!

  他不是被宋廷勒令固守大同吗?

  种谔谔不是牵制着他吗?莱州又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震惊、愤怒、绝望如同毒蛇噬心。

  但他脸上,却如同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神都沉静得可怕。

  他缓缓将信纸折起,贴身藏好,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拖下去,厚葬。”

  他声音平静地吩咐亲兵处理斥候尸体,然后转身入帐,声音不高不低,

  恰好让周围几个将领听见,“一个疯子闯营,已处置了。都回去休息,明日攻城照旧。”

  帐外将领不明所以,依令散去。

  帅帐内,只剩下耶律颇的和他的心腹副将萧挞挞凛。

  厚重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内外。

  “大帅?”萧挞挞凛看到耶律颇的异常平静下的凝重,心知有异。

  耶律颇的这才将那份密信掏出,递给萧挞挞凛。

  萧挞挞凛借着烛光看完,脸色瞬间煞白,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要惊呼出声,被耶律颇的凌厉的眼神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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