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从偏殿中愤然离开后,第二天就称病不朝。

  之后郑淮、陶淳先后告病休养,摆出了同进同退的架势。

  六部尚书少了一半,文武百官人心惶惶,上书劝谏者络绎不绝,措辞也愈发严厉。

  恍然之间,备受百姓期许的太子殿下光环黯淡,在士人中的风评也多了许多批评和抱怨的声音。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老登一伙肯定是知道了陛下身体抱恙,才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等新皇登基,让我站稳脚跟,他们就再无回天之力了,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眼下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各位不要灰心丧气嘛。”

  “尤其是英将军,削了你三等爵而已,有什么值得挂心的?”

  陈庆淡然自若,向英布举杯致意。

  在王菱华的劝说下,扶苏为了平息众怒做出了一定的退让。

  李左车被定了个不胜任、不直的罪名,府丞之位罢黜。

  韩信和英布两个在扶苏和王翦的包庇下,,没依照‘擅自调兵’来处置,仅定了个犯令的罪名,从轻发落。

  “某家并不是因为这三等爵位!”

  “大雪封山,行路艰难。”

  “咸阳城的军老爷连例训都减免了,就剩我们一群连个正经军籍都没有的闯入深山老林里,追缉盗匪驱赶猛兽。”

  “到头来功劳一分没有,反倒落了处置!”

  “幸好有殿下开脱,否则还要定某家一个死罪!”

  “这特娘的鬼世道!”

  英布破口大骂,显然被气得不轻。

  韩信揶揄道:“我叔叔被连削十八等爵,都没如你一般。”

  英布立刻反驳:“那能一样嘛!”

  “倘若让我当一天侯爷过过瘾,给我把爵位削干净了也无怨。”

  众人哄堂大笑。

  陈庆若有所思地说:“眼下咱们这些清闲散人倒还好,最难熬的应该是田舟,以及他的师兄弟们。”

  李左车点点头:“是啊。”

  “殿下有意恩赏有功之士,所以将总督司的职位让给了田师兄。”

  “却不知此乃是非之根,灾祸之源。”

  “田师兄的工造之术出类拔萃,却心性纯良,不谙世事。”

  “我担心……”

  他的目光和陈庆碰到一起,心领神会地颔首。

  历来都是官逼民反,田舟以及秦墨门徒同样在走上这条路。

  而他们两个都是推波助澜者,刻意加深、加重了公卿世家对秦墨的敌视。

  “这个含冤,那个抱屈。”

  “惹得某家火起,操起大刀与他们分辨个道理!”

  英布怒骂了一声,丢掉杯子抄起酒壶:“越说越憋屈,来,韩小哥与我痛饮几杯!”

  陈庆和李左车相对而坐,悠然自得的谈笑风生。

  眼下无需他们做什么,等时机一至,自然风起云涌。

  ——

  “陈郎!”

  “陈郎!”

  午后时,陈庆睡得正熟。

  相里菱满脸急切地摇醒了他。

  “阿菱?”

  “什么事?”

  陈庆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

  通常来讲,阿菱是不会无缘无故来打扰他休息的。

  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田师兄今日早早下了职,也未返家。”

  “如今不知去向,到处都找不到他。”

  相里菱心急如焚地说道。

  “田师兄找不到了?”

  陈庆一下子恢复了清醒,皱眉思索片刻抬起手:“你先别慌。”

  “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

  “说不定想到了什么新奇的主意,一时沉醉其中,忘了身处何时何地。”

  “往常又不是没有过。”

  相里菱愁眉不展地说:“师兄自任事以来,除了伤病缠身,从未有一天早退过。”

  “他最近的境况你又不是不清楚……”

  陈庆赶忙翻身下榻:“我去找他。”

  相里菱赶忙追在身后:“咱们一起。”

  从黄昏到深夜。

  陈庆万万没想到发动了上千人手,竟然死活找不到田舟的踪迹。

  “他到底去哪儿了?”

  “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一筹莫展之下,他甚至想去黑冰台找赵崇帮忙了。

  “内务府的各大府司都打听了没有?”

  “还有哪里没找过?”

  陈庆有种莫名的预感,就田舟这种老实巴交的性子,根本走不远,一定还留在内务府的某个地方。

  “都找过了。”

  “还有……冶铁司新设的工坊没去看过。”

  杨宝迟疑了下,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就没错了。”

  “田师兄一定在那里。”

  “可有哪座工坊最近有不同寻常之处?”

  陈庆转头问道。

  “不同寻常之处……”

  “有一座高炉三四天前刚刚点火,这算不算?”

  杨宝底气不足地说。

  “走,先去看看再说。”

  夜色幽深,一轮明月洒下清冷的光辉。

  万物消寂,唯有脚下的工坊还在热火朝天的运转。

  轰鸣的噪音如同琴瑟合奏,田舟禁不住用鞋底敲打着阶梯,应和其中美妙的节奏。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忘我时刻。

  “田师兄,你可真会找地方。”

  “侯爷,您怎么来了?”

  田舟大惊失色,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拉我一把。”

  面对陈庆伸过来的手臂,田舟硬着头皮俯下身,把他拽到了高炉中间搭建的平台上。

  “干嘛呢?”

  “一把年纪学会离家出走了是吧?”

  “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找你?”

  陈庆大口喘着气,“你别跟我说是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烟又大又熏人,你也不嫌呛得慌。”

  “咦,田师兄你不会想从炉口跳进去吧?”

  田舟没想到会被猜中了心事,顿时又尴尬又难受。

  “下官实在无颜面对侯爷,确实有过一死了之的想法。”

  陈庆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是谁能逼得秦墨首席大弟子,太子殿下青睐有加的总督司、代皇家内务府府令寻死觅活呀?”

  “蝼蚁尚且偷生,贩夫走卒照样惜命。”

  “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饿两顿什么毛病都没了。”

  田舟委屈地差点哭出来:“侯爷,下官又惹下大祸,心中着实惭愧难当。”

  陈庆按着他的肩膀,坐在落满粉尘的阶梯上:“慢慢说,你惹了什么祸?”

  “莫非杀了人?”

  “小事嘛,又不是没教过你,只管推到我头上。”

  田舟摇了摇头:“侯爷可记得您的代郡旧部中,有一人名为毛三。”

  陈庆回忆片刻:“有印象,但记不太清了。”

  “他好像随李乙自谋生路去了吧?”

  田舟补充道:“毛三开起了茶水铺,沾您的光低价采买了许多劣茶。又托人来我这里说情,借铁器冷却时的余温来烧水。”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每日所需的热水也越来越多。”

  “从驴车换成了马车,从三百斤变成一千余斤仍不敷使用。”

  陈庆忍俊不禁:“想不到毛三还挺有门道。”

  “他在我手底下做个锻打工匠屈才了。”

  “你二人往来甚少,莫非是他贪心不足,想借我之名给你找麻烦?

  田舟苦笑道:“真是如此便好了。”

  “今日毛三的家仆取水返回时,被内史府的衙役当场拿获。”

  陈庆猛地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内史府凭什么拿人?”

  田舟叹了口气:“当时毛三的家仆呼喊挣扎,被路过的账房文吏遇到,便上前过问了几句。”

  “衙役只说是上头的命令,他们奉命行事而已。”

  “继续追问下去,便说是怀疑有人内外勾结,将皇家利益私相授受。”

  陈庆立时警醒:“李乙恐怕也难逃此劫。”

  “还有之前出走的那些人,都要受我牵累。”

  田舟愁眉苦脸地说:“侯爷您顾念旧情,为他们行了许多便利。”

  “譬如毛三用的热水,本来有些铁器锻打后,就要放在那里等它凉下来的。”

  “利用余热烧水,冶铁司的工匠自己也在干。”

  “但是毛三毕竟是外人……”

  “还有李乙烧砖掺的矿粉、矿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等新炉全都启用之后,水泥工坊根本就用不了。”

  “如今追究起来,全成了私相授受的证据。”

  “下官记得还有一家做木凳、木榻的。”

  田舟的笑容更加苦涩:“还是您的旧部和秦墨的再传弟子合伙开办,样式、工法全是照着内务府仿的,听说卖得非常好。”

  “这回怕是也要被查抄问罪了吧。”

  陈庆深沉地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内务府的人不好动,他们便朝着我亲近的人下手。”

  “虽然伤不了我的皮毛,但是能给我添堵。”

  “无所不用其极啊!”

  田舟自责地说:“下官但凡小心谨慎一些,也不至于铸成今日大错。”

  “侯爷,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旦他们被治罪,我也逃不脱贪污渎职的污名。”

  “今后的内务府……恐落于旁人之手。”

  陈庆嬉笑着说:“你就因为这个心绪难平,大半夜不回家在这里吹冷风?”

  田舟神情严肃:“下官一来无颜面对您代郡旧部的家眷,二来辜负了您的重托,没能帮您守住内务府。”

  陈庆摆了摆手:“内务府乃皇家所有,又不是我的。”

  “谁想要尽管拿去,我等唯皇命是从。”

  “至于被宁腾抓去的人,想办法捞出来就是,这个我专业。”

  “田师兄何必苛责自己,又不是你的错。”

  田舟颓丧地说:“下官百无一用,什么都做不好。而且……害得您丢了侯爵之位。”

  陈庆板起面孔:“你这么说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阿菱唤你一声师兄,我也拿你兄长对待。”

  “区区功名利禄,怎么抵得过兄弟情义?”

  眼看着田舟还是垂头丧气,深陷在内疚和沮丧之中,他话锋一转:“我若是和你一样,早就跳进高炉十回八回了。”

  “先前在代郡经营铜铁铺时,有一农夫家境贫寒。”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我这里能买到精良农具,特意从偏远乡间赶来。”

  “没错,农具确实有,但是卖得贵。”

  “农夫听过价钱后,满心失望而归。”

  陈庆站得笔直,语速飞快地说:“原本以为此事便过去了。谁知那农夫每逢进城,都要去铜铁铺里盘桓片刻,询问农具降价了没有。”

  “一来二去熟悉后,我便从他口中得知:农夫家有二子一女,年纪都在七八岁、十余岁。”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怪不得他如此贫穷。”

  “赶上第二年铜铁铺的生意相当红火。”

  “开春时,农夫又来问价。”

  “田师兄你见过那种眼神没有?”

  “像是从这里伸出两把小钩子,恨不能偷偷把铺子里的犁铧给钩进去。”

  田舟禁不住发笑:“当然见过,正如英雄爱宝剑,如饥似渴。”

  陈庆感慨地叹了口气:“是呀,我正是被他的眼神打动,故此把人叫了过来。”

  “农夫仅有七成钱,我还是把犁铧卖给了他,只是叮嘱他不要说出去。”

  “他当时先是不敢信,后来又千恩万谢,一再保证等秋天收了粮,就把欠的钱还上。”

  田舟好奇地发问:“那农夫如约还钱了没有?”

  陈庆摇了摇头:“没有。”

  “农夫得了新犁,欢天喜地回到家中,与妻儿一起开垦新田。”

  “结果不知道被哪个眼红的报给了里长,对方质问他犁铧是哪里来的。农夫不肯说出东西的来历,恳求交钱赎罪。”

  “乡老训斥一通后,罚了他五百钱。”

  “农夫家中连五个钱都拿不出来,遑论五百钱?”

  “最后他冒险进入深山采药,不慎葬身熊口,尸骨无存。”

  “秋收时,他的妻儿找到了铜铁铺,把生锈的犁铧还给了我。”

  田舟眼神茫然:“后来呢?”

  陈庆轻笑道:“哪有什么后来,或许都饿死了吧。”

  田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怎么会这样?”

  陈庆面无表情:“就是这样啊。”

  “你是不是想说,农夫勤劳诚恳,无一错处。”

  “为何会落到家破人亡的田地?”

  田舟嘴唇嗫嚅,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所以,既然不是他错,那一定是别的出了错。”

  “依我来看,是当今的世道出了问题。”

  陈庆扶着他的双肩:“田师兄有经天纬地之才,你冶炼出的铁料,让秦军所向披靡,少了无数伤亡。让百姓饱暖无虞,免受饥饿之苦。”

  “你有大功于社稷,千古罕有人能及。”

  田舟羞惭地低下头:“侯爷过奖了。”

  陈庆松开手,握着他的手腕往下走:“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无愧于心即可。”

  “世道的偏差,我替你扭转过来。”

  田舟下意识停住脚步:“侯爷,您要……”

  陈庆回头笑了笑没说话。

  还能是干什么?

  扭转乾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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