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滞留在侯府中的汤礼典和朝鲜生口被分别安顿在内务府闲置的宅院之中。

  陈庆遣人去礼部打听之后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了自己这里。

  箕氏朝鲜一直是周朝的属国,到了诸夏之乱时,又成了燕国的属国。

  待天下一统后,朝鲜的北部边境被燕国残军占据,断了陆上的通道。

  海路又艰险难行,时常有海寇杀人掠货。

  因此箕氏一直未向秦国朝贡。

  那问题来了,汤典礼一行人到底该算‘外邦’还是‘属邦’?

  按照外邦的话,万一圣心不悦,责问下来可是失地辱国之罪。

  按照属邦的话,朝鲜前些年一直未曾朝贡,该追究属邦的不敬之罪。

  礼部为此争执不休,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后来不知道是谁出了个馊主意——此事非得圣裁不可,暂且先将他们送到雷侯府上。反正他时常越权干涉邦交事务,干脆遂了他的心意。

  礼部众人拍手称快,一致赞同。

  汤礼典稀里糊涂地就跟着接待官员来到了陈庆这里。

  “明日派李府丞带朝鲜人去到处浏览一番,他们的心思就安定了。”

  “见识过咸阳的下水道,内务府宏伟壮观的冶铁高炉,再让屠各部现身说法,他们一定会珍视这次命运的转折,世世代代都想生为秦人。”

  时隔许久,陈庆终于重获上桌吃饭的机会,说说笑笑心情很是舒畅。

  嬴诗曼没好气地讥讽道:“难道还会有人想当奴工的吗?”

  陈庆认真地说:“夫人,你有没有想过,在太平世道当个奴工,有片瓦足以栖身,有糟糠足以果腹,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

  “朝鲜有什么?”

  “上有昏聩之君,下有贪官污吏。”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盗匪横行。”

  “他们终日劳作,一年到头也吃不上顿饱饭。”

  “怎么会不想当大秦的奴工呢?”

  王芷茵赞同地点头:“你说的这话还算有理。我替姐姐巡视工坊也发现了,越是出身贫苦动乱之地的奴工干活越卖力,生怕受主家嫌弃失去了效力的机会。”

  相里菱哀叹一声:“连青壮都食不果腹,真不敢想象朝鲜的妇孺孩童是何等惨况。”

  嬴诗曼说不过他们几张嘴,生气地放下筷子:“你们就顺着他吧,下次惹了祸我绝对不会再管。”

  说完她站起身,一脸寒色地朝着卧房走去。

  陈庆摇了摇头。

  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扶苏被我连累受了杖责,还不是你一次次往咸阳宫里跑,百般讨好你的父皇和母妃。

  不光如此,还天天打发王芷茵去她姐姐那里给我说好话,消弭对方心中的怨气。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这就是咱俩的命呀!

  ——

  篝火熊熊,照亮了一张张枯槁消瘦的面孔。

  汤礼典袒胸露腹,红光满面。

  他手里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在人群中走过。

  偶尔见哪个顺眼,就往对方碗里咕咚咕咚倒上酒水,换来感激连连。

  “尔等可知将来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一双双麻木无神的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他们都是朝鲜最底层的穷苦百姓,被当做‘生口’进贡给了秦国。

  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路上病死了几十个,才抵达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未来要去哪儿,要干什么,为谁效力,他们一无所知。

  汤礼典是朝鲜国的大官,反正听他的话就是了。

  “愚夫!”

  “尔等上一世积德行善,才换来了这辈子的造化!”

  “告诉你们,今后尔等效力的对象是秦国皇家内务府。”

  汤礼典的语气慷慨激昂,仿佛这是无上的荣幸。

  然而生口们并不领情。

  给谁干活不是干?

  在他们看来,给朝鲜国君效力和给秦国的皇帝效力没有任何区别。

  汤涟不禁恼怒,恨这些生口的无知和愚蠢。

  “据本官所知,内务府冶铁司一日三餐,顿顿食肉!”

  “此乃本官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生口们终于打起精神,抬起头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尔等可是不信?”

  “大秦江山万里,国富民强,岂是朝鲜小邦可比?”

  “哼哼,方才是怕吓着你们。”

  汤涟得意地环视一圈:“皇家内务府还为下属工匠和民夫提供坚固宽敞的屋宇居住,尔等一辈子都没住过那么好的房子!”

  “你们说是不是?”

  见生口始终无法相信,他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侍从。

  “确如礼典大人所言,秦皇之富,当世绝伦。”

  “秦国严法与厚禄并行,故此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甲坚兵利威仪四方,盛况空前。”

  两位年轻的侍从哀叹不已。

  他们从侯府下人那里探听来的消息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

  冶铁司上至官吏下至民夫,顿顿食肉?

  连朝鲜的一县之长都未必能如此!

  雷侯给属下一次性分发了数百套宅院,还都是朝廷出钱修筑?

  根本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好事!

  怪不得秦军战无不胜,朝廷吏治清明,哪怕换成自己也得以死报君恩!

  生口们听到他们三人此唱彼和,言之凿凿,不禁心生动摇,互相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汤涟悲哀地摇了摇头。

  他还听说皇家内务府专门划拨巨资,派出大量的士人教授民夫甚至刑徒学习文字,传授知识。

  雷侯希望哪怕辖下的最微末之辈,都能识字二三百!

  一开始他下意识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完全是异想天开。

  但细细思索后,又觉得朝鲜做不到,未必秦国做不到。

  雷侯的高瞻远瞩,雄心壮志,岂是他人能领悟?

  “什么味道?”

  “有人在煮肉!”

  “哪里来的?”

  汤涟吸了吸鼻子,目光严厉地四下扫视。

  秦国再怎么阔绰,也不会给外邦的生口提供肉食。

  万一是哪个不安分的贼子偷来的,那麻烦可就大了!

  朝鲜本就贫困弱小,再加上偷盗之举,让秦人如何看待他们!

  汤涟一个个火堆的检查,终于在偏僻的一角发现了香味的来源。

  四五个生口惊惶地浑身发抖,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骨头、麦面、青菜、肉丁、鱼骨?”

  汤涟用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一番,勃然大怒:“尔等竟敢在秦国行窃?”

  “大人,此物并非窃得。”

  “是吾等从侯府里捞的。”

  “就摆在院角的木桶中,是府中丢弃的残羹。”

  “求大人明察,是侯府中不要的,被我们捞出来藏在怀里,想留着晚上煮来吃的。”

  犯错的生口争先恐后地替自己辩解。

  汤涟皱着眉头重新看了一遍。

  锅里确实没有完整的鱼、肉,像是被人抛弃的残羹剩饭。

  但是扔的时间不久,并未腐坏,煮起来的味道还挺香。

  “尔等马上就要进入秦国皇家内务府效力,往后大鱼大肉吃都吃不完。”

  “偏要做那小人行径,令世人所不耻!”

  汤涟严厉地呵斥道。

  “草民知错。”

  “求礼典大人宽恕,吾等不敢再犯了。”

  “您饶过我们这一遭吧。”

  “日后我等一定尽心尽力为秦国皇帝效劳,不给朝鲜丢脸。”

  生口们不停地讨好求饶,言辞恳切。

  汤涟原本想让人这锅汤倒掉,免得被秦人发现后遭受嘲笑。

  可周围的生口眼巴巴盯着陶锅,喉结滚动一直咽口水。

  他实在于心不忍,摆摆手叹了口气:“罢了,下不为例。”

  汤涟一转身,周围的生口全都冲了上去。

  有些人久不知肉味,竟然直接伸出脏手朝着沸腾的汤水中抓去。

  哪怕被烫得惨叫,也舍不得放开手中的骨头。

  “别抢!”

  “这是我们的!”

  “你们想吃怎么不自己去捞?”

  “再抢我要打人了!”

  一锅残羹剩饭眨眼间被瓜分干净。

  抢到了骨头的生口将它牢牢捂在怀里,啃光了上面的肉丝就如同饿犬一般来来回回的舔舐。

  汤涟坐回自己的位置,看到国人如此丢脸的样子,别过头去独自生起了闷气。

  “大人,会好的。”

  “他们若能在秦国受到雷侯赏识,再也不会差了一顿肉食。”

  “朝鲜积贫积弊,但我们只要仿效秦国,早晚也会变得富饶强大。”

  两位侍从先后劝导。

  “嗯。”

  汤涟用力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说:“如今朝鲜之危局,唯变法、图强。”

  “以秦国为师,何愁来日无肉食?”

  明暗不定的火光下,朝鲜人的窃窃私语彻夜都未曾停息。

  生口们满怀憧憬地想象着今后顿顿有肉,抚摸着滚圆的肚子住在宽敞的大屋中,嘴角挂着笑意陷入了甜美的梦境。

  汤涟和侍从则小声交流各自的所见所闻,意图将秦国的法度和礼制全套照搬回朝鲜。

  他们心中同样充满了期盼。

  不求朝鲜如秦国一般强大,哪怕仅有其百分之一,也足以外御强敌内保民安。

  ——

  天光大亮。

  陈庆带着渭河钢铁大桥的设计图纸来到宜春宫。

  “妹婿怎么想起要来宜春宫?”

  “殿下好着呢,不劳你挂心。”

  王菱华态度冷淡疏离,与之前大相径庭。

  陈庆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微臣搜集了几味强筋壮骨的良药,特意带来献给殿下赔罪。”

  王菱华嗤笑道:“是你搜集的,还是诗曼代你搜集的?”

  “听闻你除了署理公务,就是流连勾栏,府中大小事务一概不理。”

  “莫不是花着诗曼赚回来的钱,替自己赔罪?”

  陈庆笑意勉强:“怎会如此,微臣好歹有俸禄傍身,尚能自立。”

  王菱华讥嘲道:“这么说你没花过家里的钱?”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花倒是花过。”

  “独立自主≠钱财自主。”

  “微臣只要对皇家负责、对朝廷负责、对自己负责,钱财小事而已。”

  王菱华顿时皱起眉头,打算训斥对方一通。

  “不得对先生无礼,快请他进来。”

  帐闱内传来扶苏的嗓音。

  他扶着床榻,艰难地坐了起来。

  每次大腿处受力,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殿下,您伤势未愈,千万别轻举妄动。”

  陈庆和王菱华一起过去搀扶他。

  “无碍的。”

  “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你们整天大惊小怪的,让浴血沙场的将士们怎么看?”

  扶苏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两步。

  王菱华心疼得不行,眼神愤恨地瞪着陈庆。

  “微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陈庆愧疚万分。

  大舅哥给他背锅那么多次,这回马失前蹄,遭大罪了!

  “先生何罪之有?”

  “丘林部心生不臣,以神枪营震慑乃是上策。”

  “当初您若是先提一嘴,带兵前去的就是本宫了。”

  扶苏畅快地笑了笑,心中毫无芥蒂。

  王菱华暗暗叹息。

  你总是这样,与人为善,宽宏大度。

  天底下的好人都让你做了!

  陈庆最听不得这种话。

  扶苏要是责骂他、怨怪他就好了。

  哪天举兵造反也是心安理得。

  可你如此待我,让我如何回报?

  “先生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扶苏给王菱华打了个眼色:“我整日闷在宫中郁郁不乐,正好让先生陪我走走。”

  “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王菱华怨念难消,铁青着脸走了出去。

  扶苏摇摇头:“内人无礼,还望先生见谅。”

  陈庆唏嘘地叹了口气:“殿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掏出两张卷起来的图纸。

  “这是什么?”

  “冶铁司扩展极快,渭河天堑横隔咸阳南北,阻碍物料运转。”

  “内务府想再修建两座钢铁为骨的大桥。”

  “一来能满足内务府所需,二来能造福两岸百姓。”

  “目前有两套方案。”

  陈庆在阳光下展开图纸,分别阐述了其中差异。

  “仅供内务府运输物料所用,桥梁可以不必造得那么大,省去小半钱粮。”

  “另外两岸所占田地价格也低廉许多。”

  “可若是惠及百姓,势必无法建在荒无人烟之地。”

  “桥梁规模更加庞大,物流周转也更加麻烦。”

  扶苏不假思索:“当然要顾及百姓。”

  “渭河每年发大水,横桥就无法通行。”

  “有了这两座大桥,商贾百姓受益无穷。”

  你瞧,我的傻大舅哥。

  都快把你卖了,你还帮我数钱。

  我要是讲一点点良心,怎么造你的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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