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将军不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谁想宝剑尘封,卸甲归田啊?

  唐胜宗的直觉告诉他,要是硬气的点头,陛下真会借机让他滚回老家去种田。

  以前还敢对着朱元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唐胜宗,低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廖永忠,再看目光火热盯着他的胡惟庸,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态骤然发生了改变。

  争什么权夺什么利,炫耀什么封侯袭爵,天狂有雨,人狂有祸,真武将就该在战场上见真章,而不是学着那些黑心的文臣搞朋党之争固官权。

  “末将一时失言!”

  唐胜宗单膝跪地,抱拳一拜。

  “还请陛下降罪!”

  “……”

  朱元璋狐疑地打量着知错能改的唐胜宗,总觉得眼前的唐胜宗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最近这两年,唐胜宗从来没有这么规矩过,熟悉是因为以前唐胜宗就是这么规矩。

  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可能处置其他武将,不管是真心臣服还是虚情假意,总之,唐胜宗和陆仲亨他们不接胡惟庸的话,今晚的这场鸿门宴就算圆满结束。

  “既然你们都没有人愿意接替廖永忠,那咱事后再行商议,毛骧,把廖永忠的尸体巡街示众,将他所犯的罪责广而告之,廖家知情不报者,押入诏狱等待秋后问斩。”

  剩余的家眷怎么处置,朱元璋没有一句话说死。

  因为他知道,一定还会有人求情,正好给大家留个缓和的余地。

  反正知情不报者怎样界定,由他说了算。

  而胡惟庸见水军总督这个位子,不光没能让自己交好的武将拿到手,连喂到李存义嘴边也插上翅膀飞了,心里怄了个半死,还想要再度争取。

  “陛下……”

  “子中,咱听说廖永忠除了僭用龙凤以外,他还私通倭寇,与温州通倭之案也有关联,这事你听说过没有?”

  “臣在京中,怎么会知道地方上的事呢?”

  胡惟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赶紧把自己摘出来的同时,暗恨李存义这个漏勺嘴,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

  是,温州官场通倭的事,与你李存义没关系,可真的深究起来,你李氏子弟在里面参与的少吗?

  还有,老廖以前喝醉酒时,还曾和他提起过你李存义为了早日调回京城,干过杀良冒功的事,自己屁股还没洗干净,想着把一堆人送去见阎王。

  李存义这老小子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怎么阴起人来这么狠?他图什么?

  “你们既然不让秉忠接任水军总督,也罢,咱就不强求了,但朝中正值用人之际,像秉忠这样文武双全的,大有可为,那个谁,吉安侯,你这酒司转运使要不先让秉忠当当吧。”

  胡党里头该发酒证的都发完了,第一批国酒卖得一两不剩。

  该把这个差事交到李家的手里去,掏一掏李家的人脉,积累错处。

  最主要的是,淮西文武经过今晚的事,指定是面不和心也和不到一处去,文官那边,拆分成胡党和李家的话,更容易逐个击破。

  朱元璋看向陆仲亨,笑吟吟的问:“吉安侯,这转运使不用上战场杀敌的经验,秉忠能当吧?”

  一个喊封号,一个喊字号,亲疏分明。

  陆仲亨看向胡惟庸,想当初这个转运使还是被人举荐当上的,他也不知道在胡惟庸的心里,自己和李存义到底谁轻谁重,此时心情不爽,干脆抱拳一拜。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末将喝多了,末将先告退了。”

  “好,咱派人送你回去,免得路上磕着碰着的,还有,吉安侯你最近少喝些酒,勤加练武。”

  听到这样的嘱咐,刚才还有些心灰意冷的陆仲亨,眼睛一下子亮了。

  是了。

  论在朝堂上争权夺利,他当然比不过胡惟庸还有李存义他们,可论起打仗来,这些文官可上不了战场。

  京城的朝堂不是他能够肆意张扬的地方,可他侯爵的功名是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战场上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当初他怎么就信了胡惟庸的邪,想着靠拉帮结党搞权术,能够加官进爵,放弃了踏踏实实立战功的正道呢?

  “砰!”

  又一道烟花在空中绽开。

  在场的武将们抬头望着烟花的余烬照亮了半个繁华的京城,却不由得想到了攻城掠地时那冲天的火光。

  京城繁华令人沉醉,但一个不留神就成了埋骨地。

  外面边关凄冷孤寂,却能够踏踏实实地挥洒汗水与鲜血。

  而朱元璋除了关注烟花之外,敏锐地发现,侍卫的身影后,藏着一个令他意外的人。

  标儿?

  父子俩商量好的,第一朵烟花代表动手了,第二朵代表成功了。

  两朵烟花间隔时间不到三刻钟,朱元璋还担心标儿太过急功近利发生意外,此时看到儿子除了身上带着血,看向他时神情忧虑以外,没有别的意外发生,咧嘴一乐。

  不愧是咱朱重八的好大儿,第一次率领锦衣卫出任务,就能完成得这么漂亮。

  不仅比计划提前了一半的时间治服了那些将官与家眷,还专门带了帮手来给他助阵。

  虽说来晚了,廖永忠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但这份孝心,大过一切。

  母子连心,马皇后此时也发现了朱标混入了人群之中,她刚想说什么,朱标朝着马皇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指了指东宫的方向。

  看完父母,他得去看看妻儿,这心才能放进肚子里。

  去吧。

  马皇后和朱元璋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看着朱标身体矫健地翻墙而行,消失在宫灯映照的阴影里,突然升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原来他们的标儿,也是一个能文能武,上得了朝堂拿得了刀枪的全才!

  “陛下,要是有用得着末将的地方,末将一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这时,想开了的唐胜宗,生怕陆仲亨抢了先,连忙表忠心。

  他们可没有那个心思去观察侍卫数量的增加或减少,一门心思地想着重回旧日战场上的荣光。

  陆仲亨瞪了眼唐胜宗,心想:光顾着和文官们划清界限了,忘记这些将领里头,还有喜欢钻营的,想抢占先机?我……

  “陛下,还有我!我不光戒酒,我最近还戒色了!”

  费聚说得义正言辞。

  这可把陆仲亨能气坏了,指着费聚大骂。

  “刚才想帮老廖逃跑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

  费聚想要解释,但想到自己还有其他任务要做,只能咽下被冤枉的委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我不跟你们这群人争一时长短,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朱元璋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安抚一下这群武将,结果他们差点为了抢夺一个领兵出战的机会,居然互呛上了。

  果然没有了文官在背后挑唆生事,这群将领不犯什么大的差池,收拾收拾还能用。

  “刚才的烟花是标儿放的,廖府已经控制好了,廖永忠手下犯事的将领及家眷也控制住了,行了,大家散了吧,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

  光是这群人互呛有什么用。

  有些事需要时间来发酵,得让他们互相怀疑,互相对峙。

  朱元璋看了一眼昏睡在桌子上的李存义,脸上露出心疼之色。

  “平凉侯你怎么下手这么重,你没把秉忠脑子打坏吧?要是他像涂节似的,被打得说不出话来,咱怎么跟咱的‘萧何’交待?百室知道了,要是扒了你的皮,咱可劝不住。”

  百室是李善长的字,朱元璋的萧何,自然是指李善长。

  他在这个时候提及‘萧何’,让费聚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陛下,李大人深谋远虑,既然知道他弟弟今晚做的事,能想不到他弟弟会被我们痛打一顿吗,我刚才还算是打得轻的!”

  说话间,冲动易怒的费聚,趁毛骧不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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