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腹地。

  紫宸殿前。

  眼见詹竹已然垂首不再多言。

  且身周旁人皆未曾注意到此地插曲后。

  正德帝目光中的凌厉之色方才渐渐散去。

  “移驾御书房。”

  正德帝略作定神,随即面色如常道。

  “遵旨。”

  詹竹闻言连忙微微躬身行之一礼。

  随即搀扶着正德帝缓缓朝着紫宸殿内行去。

  不多时。

  正德帝遂在詹竹的搀扶下行至紫宸殿御书房内。

  方一踏入紫宸殿御书房内。

  正德帝原本略显苍白的面色上便不由得浮现一抹殷红之色。

  “朕乏了。”

  “都退下吧。”

  正德帝松开紧握着的詹竹手臂,随即一步步地缓缓朝着上首御案行去。

  “遵旨。”

  詹竹闻言连忙面朝正德帝背影躬身行之一礼。

  随即转身带着一众随堂太监、随侍宫女退出紫宸殿御书房。

  十余息后。

  就在正德帝即将行至上首御案前之际。

  其身后徐徐传来两道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近乎就在两道极其轻微的咯吱声传来的刹那间。

  正德帝原本笔直的身躯渐渐变得弯曲起来。

  自进入紫宸殿御书房那一刻起便已然悄然跃上脸庞的一抹殷红之色。

  亦随着两道极其轻微的咯吱声传来。

  而飞速地朝着脸庞他处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

  正德帝原本尚算平缓的呼吸。

  亦于这一刻不断地悄然加重。

  刻满岁月痕迹的额头之上更是不断地渗出细细冷汗。

  ‘呼~!’

  ‘呼~!’

  ‘呼~!’

  正德帝佝偻着身躯满脸痛苦之色地死死捂着心口。

  另一只手则颤颤巍巍地自袖摆中取出一细长紫檀木匣。

  口中更是不断地大口喘息着,犹如一条离水濒死之鱼般。

  ‘砰。’

  正德帝方颤颤巍巍地自袖摆中取出细长紫檀木匣。

  怎料尚不待其打开紫檀木匣。

  紫檀木匣便因其手心一个不稳而径直地坠落于地。

  其内所呈十余颗拇指大小通体浑圆的红色丹丸更是瞬间散落一地。

  见此情形。

  正德帝满是痛苦之色的脸上不由得瞬间浮现浓浓慌张之意。

  随即再也顾不得所谓的天子威仪。

  近乎手脚并用地朝着距离自身最近的一颗红色丹丸爬去。

  散落于一旁的红色丹丸方一拿到手中。

  正德帝当即急不可耐地一把将其吞入口中。

  那拇指大小通体浑圆的红色丹丸不知究竟为何物炼制而成。

  方一入口。

  便快速自正德帝口齿之间缓缓消融开来。

  近乎刹那间。

  正德帝口中便满是那红色丹丸消融所带来的浓浓苦意。

  然而不知为何。

  那红色丹丸明明苦涩至极。

  但正德帝却好似对其格外的甘之如饴。

  待红色丹丸于口齿之间彻底消融开来后。

  正德帝方才浑身绵软无力地瘫倒于略显冰凉的地面之上。

  口中更是不断地大口喘息着新鲜空气。

  足足过了近一刻钟之久。

  正德帝极其急促的喘息声方才渐渐重归平缓。

  原本已然占据大半脸庞的殷红之色亦于这一刻渐渐消散开来。

  ‘呼~!’

  正德帝感受着已然不再剧痛的心口。

  口中不由得重重吐出一口积郁之气。

  ‘呵。’

  正德帝于略显冰凉的地面上再度静躺百余息之久。

  随即满脸苦涩与自嘲地自地上缓缓爬起身来。

  正德帝方自略显冰凉的地面上爬起身来。

  便极其轻车熟路地俯身捡起那一枚枚散落于御书房各处的红色丹丸。

  其动作之娴熟竟好似已然排练多次般。

  不多时。

  散落于御书房各处的红色丹丸再度尽入细长紫檀木匣中。

  正德帝抬起袖摆擦了擦额头汗珠,随即将细长紫檀木匣再度收入袖摆之中。

  待将细长紫檀木匣于袖摆之中妥善放好后。

  正德帝遂缓缓迈步走向上首御案。

  待行至上首御案旁后。

  正德帝却并未急于落座于那象征着九五之尊崇高身份的龙椅。

  反而是伸出略显干瘪的手掌抚向龙椅一侧所雕刻一颗栩栩如生的龙首。

  随即手掌缓缓用力转动那栩栩如生的龙首。

  随着龙首缓缓转动。

  龙椅后方的墙壁内渐渐传到道道轻微异响。

  伴随着道道轻微异响不断地自龙椅后方的墙壁内传出。

  不多时。

  龙椅后方的墙壁渐渐东移。

  一道暗门徐徐出现于龙椅后方。

  待暗门彻开口。

  正德帝当即迈步走向暗门。

  待缓缓穿过悬满夜明珠似极了天上银河般的通道后。

  正德帝再度踏入那间熟悉且陌生的密室内。

  “唉~!”

  正德帝满是复杂地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拿起三柱清香缓缓走向密室正中所摆八仙桌前。

  “子淑。”

  “安儿。”

  “朕来看你们了。”

  正德帝止步于八仙桌前。

  满脸复杂之色地望向八仙桌上一前一后交错供奉的两幅画像。

  言语间满是浓浓苦涩之意。

  在其身前。

  居前一幅画像上绘一身着黄色宫装的中年女子。

  那中年女子虽人已至中年,鬓角亦已依稀生出些许华发。

  但自眉宇间却依旧清晰可见其年轻时究竟是何等倾国倾城。

  画像中的中年宫装女子端坐于一张玫瑰椅之上。

  双手极其自然地平放于双腿旁,面带随和笑意地静静望着前方。

  其目光明亮如镜,单单自画像中望之,便给人一种莫名舒心之感。

  而此人赫然便是正德帝唯一正妻,许安、许奕二人生母。

  亦是唯一一位死后不入皇陵、亦无谥号加身的大周皇后赵子淑。

  而在大周皇后赵子淑画像之后。

  则赫然供奉着一年轻男子画像。

  画像中那年轻男子眉宇与许奕相似三分。

  那年轻男子身着一纯黑刺金麒麟袍,腰悬一柄三尺清风。

  嘴角微微上扬地端坐于一张太师椅之上。

  双手自然而然地平放于太师椅扶手之上。

  目光清澈似水地静静望着前方。

  那年轻男子不是旁人。

  赫然正是死后被正德帝赐下‘戾’这一恶谥的前太子许安。

  亦是正德帝嫡长子,许奕一母同胞的亲长兄。

  紫宸殿御书房密室内。

  正德帝手持三柱清香立身于前大周皇后与太子二人画像前。

  满脸复杂之色地深深凝望着二人已然微微泛黄的容颜。

  而这一望。

  便是足足两刻钟之久。

  两刻钟后。

  正德帝再度满是复杂地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点燃手中已持多时的三柱清香。

  待三柱清香于赵子淑、许安二人画像前袅袅升空后。

  正德帝遂一言不发地缓缓后退至不远处的一张太师椅前。

  稳稳落座于太师椅之上后。

  正德帝再度满脸复杂之色,但却一言不发地静静望着不远处的两幅画像。

  直至香炉内袅袅升空的三柱清香彻底燃尽。

  脸上复杂之色愈发浓郁的正德帝方才再度重重叹息一声。

  “子淑。”

  “安儿。”

  正德帝满是复杂与干涩的嗓音缓缓回荡于偌大的密室内。

  “子淑。”

  “安儿。”

  “你们......你们......”

  “朕......朕.......唉......”

  正德帝有心想要说些什么。

  但话语到了嘴边后却始终无法脱口而出。

  最终只能再度化作一道长长叹息之声。

  长叹过后。

  偌大的紫宸殿密室内瞬间再度恢复以往落针可闻般的死寂。

  “子淑。”

  不知过了多久正德帝忽然再度开口唤道。

  “子淑。”

  “咱们的奕儿长大了。”

  “子淑。”

  “你可知咱们的奕儿现如今究竟何等之优秀?”

  “前不久咱们的奕儿亲率大军全歼了匈奴尸逐王啊。”

  “那可是令满朝文武皆束手无策的匈奴二十四长之一的尸逐王啊。”

  “子淑啊子淑。”

  “你可知当朕听闻这一消息后。”

  “心中究竟是何等之震惊,又是何等之骄傲与自豪啊。”

  “那是咱们的儿子!那是咱们的奕儿啊!”

  “满朝文武皆束手无策的关中大灾。”

  “咱们奕儿出马仅用了数月时间便彻底平息!”

  “满朝文武皆束手无策的匈奴大军。”

  “咱们奕儿出马直接全歼一路匈奴大军,并且生擒了匈奴二十四长之一的尸逐王。”

  “......”

  “.......”

  正德帝端坐于太师椅之上,满脸神情地凝视着画像中的赵子淑。

  口中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许奕自走出宗正寺后一路行来的功绩。

  这一刻的正德帝不再是往日里至高无上的帝王。

  而是一个已然迈入迟暮之年正向已故妻子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儿子功绩的父亲。

  言语间更是充斥着满满的骄傲与自豪。

  然而。

  正德帝终究还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

  崇高的身份早已注定了其永远无法像一个寻常父亲那样享受子孙绕膝般的天伦之乐。

  不知过了多久。

  正德帝目光深处的骄傲与自豪之色渐渐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如先前的浓浓复杂之色。

  “子淑啊。”

  “若......若是上天愿意再给朕五年时间......”

  “不!不用五年时间!三!三年便已足矣!”

  “若是上天愿意再给朕三年时间!”

  “朕必然会亲手为咱们的奕儿荡平一切阻碍!”

  正德帝缓缓自太师椅站起身来,满脸狰狞与疯狂地望着赵子淑画像。

  然而。

  话音落罢仅仅只过了百余息之短。

  正德帝脸上的狰狞与疯狂之色便宛如退潮之水般飞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如先前般的浓浓复杂之色。

  且浓浓复杂之色中又好似掺杂着些许惋惜之色。

  “可惜......上天并不会再给朕三年时间。”

  “现如今正值国家内忧外患频起,最是风雨飘摇之际。”

  “朕......朕无法......亦......亦不能啊。”

  “子淑。”

  “你......你素来最是贤良温德。”

  “你......你一定会体谅朕的对不对。”

  “你......你......你一定会体谅朕的对不对。”

  正德帝满脸复杂之色地深深凝视着赵子淑画像。

  内心深处始终期待着赵子淑能够为其做出些许回应。

  然而。

  人死如灯灭。

  已然故去足足十年之久的赵子淑又岂会做出回应。

  “子淑。”

  “既然你不言。”

  “那朕便当做你已然答应。”

  “至于奕儿那边。”

  “你放心。”

  “朕临死之前定会想尽办法护其周全。”

  “有时候朕真的希望咱们奕儿平庸些亦或者昏庸些该多好啊。”

  “那样的话至少......至少.......”

  “至少可以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啊。”

  正德帝心中满是五味杂陈地低声喃喃道。

  不知过了多久。

  正德帝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

  忽然满是自嘲地笑了笑。

  或许其亦已意识到了自身的反复无常。

  又或许其再为自己方才喋喋不休的言语而感到可笑。

  “子淑。”

  “安儿。”

  “朕先回去了。”

  正德帝满是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再度点燃三柱清香。

  待三柱清香再度于香炉内袅袅升空后。

  正德帝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密室通道径直地行去。

  不多时。

  正德帝便已再度现身于偌大的紫宸殿御书房内。

  其身后墙壁亦已再度缓缓偏移。

  待墙壁彻底掩住通往密室的暗门后。

  正德帝脸上复杂之色早已彻底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如往常般的帝王威仪。

  正德帝略作定神,随即稳稳落座于上首龙椅之上。

  缓缓闭上双眼于脑海中静静思索起许奕率军全歼尸逐王大军,并生擒尸逐王一事。

  毫无疑问。

  无论自何种角度思付。

  许奕率军全歼尸逐王大军,并生擒尸逐王一事。

  于现如今的大周王朝而言,绝对是一雪中送炭极其振奋人心之事。

  而此事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全歼尸逐王大军,并生擒尸逐王之人乃是许奕。

  若是全歼尸逐王大军,并生擒尸逐王之人乃是李光利亦或者夏侯栋的话。

  此时的正德帝绝不会如此发愁。

  不知过了多久。

  正德帝心中渐渐有了最终决断。

  “来人。”

  正德帝略作定神,随即沉声出言唤道。

  话音方落数息。

  紧闭的紫宸殿御书房房门便被人自外轻轻推开。

  “陛下。”

  詹竹俯身垂首小步连连地行至上首御案五步外。

  随即面朝端坐于上首龙椅之上的正德帝躬身行礼道。

  “即刻传内阁辅臣!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在京都督入宫议事!”

  “另召太子、晋王入宫旁听!”

  正德帝满是威仪地沉声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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