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黑那天本没有计划去观海楼见两名叔叔,但那天早上她娘亲的那番话令他心中产生了很大的波澜,所以下学的时候他路过观海楼往五层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临时决定进去见两位叔叔,照他娘亲安排的那样去了解对方是什么来历。

  他毕竟是个孩童,即使比起同龄的孩童来要懂事沉稳很多,但也是藏不住话的,而且娘亲一早于他讲了那些今他颇感动容的内容,他便觉得这事要趁热打铁,最好是当日就能问到些有意义的东西来,让他娘亲觉得他是个有执行力的孩童。

  于是他在已经走过之后又折返回来,径直爬上了观海楼的第五层,又直接朝着特殊预留的房间走去。

  他在敲门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自己是个孩童,有些大人觉得孩童是没有话语权的,所以一般不会跟孩童聊得很深入,但他觉得自己聊的这是正经话题,而不是像寻常的孩童向大人们讨要玩物。

  整理好思绪之后,他敲开了其中一扇门。

  房中先是无人回应,片刻后传来墨皓焱低低的嗓音:“何人?”

  秦小黑鼓起勇气道:“叔叔是我,小黑。”

  墨皓焱先是一怔,随即道:“进来吧。”

  秦小黑的小身子出现在房中,有点局促不安,不似平日那般活跃自然。

  “怎么了,小黑?”墨皓焱见他埋着头,两只小手不安地拧在一起绞着。

  “今日,只有大叔叔在吗?”他左顾右盼,房中只有墨皓焱一人,平常见到他们两人经常都是在一起的。

  大叔叔和二叔叔是秦小黑为了区分两人自己叫的,他们在海塘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没有主动提自己叫什么是做什么的,只是说听闻海塘风景俱佳想来亲眼看看,只告诉了秦小黑他们二人是兄弟。

  “哦,他出去了,可能还有些时间才回。小黑是来寻他的?”墨皓焱耐心答道,其实墨皓辰去了外岛查看海防情况,不过这些事不可能对一孩童讲。

  秦小黑慌忙摇头道:“不是,只是随口问问。”

  气氛陷入沉默,秦小黑虽然想和墨皓焱交流,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以前曾经听他娘亲跟陆姨说,这和人做生意需要讲点人情世故,不能一上去就问人家愿不愿意和你做生意,除非是双方恰好都有意向合作,否则对方一定会被你这句话吓掉,比如说有时候可以不提合作而只是约对方吃点茶饭,做点风雅的事,多约几次待对方撤下了心防再提及目的。

  现在大叔叔二叔叔就住在他家的酒店中,日常也是吃的他家供应的饭菜,若是再约饭就不是很恰当,但若是约风雅之事的话便更加不可能,海塘自古民风淳朴,当地居民认为捕鱼就是一种能让他们身心愉悦的事,他不可能对他们二人说:“二位叔叔,不如我们出海捕鱼吧,吹吹咸腥的海风,在大浪里感受九死一生,体会人生的真谛。”

  捕鱼这事是行不通的,但海塘也没有什么吟诗作对的风雅场所,稍微规格比较高的就是他言尘叔叔的乐坊,但两位叔叔毕竟是从京城远道而来,那是南朝的艺术文化中心,见过的好东西更是数不胜数,应当也是不感兴趣的。而且他作为一个孩童,也不能直接去邀请他们去乐坊欣赏曲艺,试想一个孩童陪着两名成人欣赏曲艺,而且算是那些歌颂男女之慕情感的曲赋,那画面更加诡异,说不定他娘亲不止提着棍子揍他,还要把言尘叔叔一块揍。

  客房一角的小炭炉内燃着一小从炭火,上面架着个小铜炉,里面的水烧得咕咕冒泡,墨皓焱伸出纤长的手指打开一个瓷罐子,又用茶勺从里面舀出少许茶叶轻柔地放入玻璃杯子中。

  那动作优雅得就跟他的手一样行云流水。

  秦小黑不懂什么叫茶泡的好,别人总说他娘亲是懂泡茶的,各种不同的茶叶在她手里都有一番不同的泡法,而别人总会说看他娘亲泡茶的过程是种享受,品他娘亲泡的茶就是将享受发挥到一个极致。他想,这应该是赞扬他娘亲吧。现在看面前这位叔叔的手法应当也是一种享受。

  他认识墨皓焱罐子中的那种茶,觉得这就是种契机,可以利用这个作为入口来进入主题,于是他略带老成地问:“大叔叔所泡,是白茶吧?”

  滚烫的水倒进杯子。那本在杯底的茶叶顺着水流翻腾起来,原本微微卷曲的叶片突然鲜活起来,在水中跳跃。

  墨皓焱看向面前的孩童问:“嗯,你也识茶?”

  秦小黑背着手,继续佯装老成道:“我虽不吃茶,但见周遭大人们泡过不少,所以识得些。”其实是他娘亲曾经带他去过各大产茶地去高价收购最好的茶,面对高价吸引,茶农们纷纷将家中珍藏的一点好茶拿出来卖给她,秦梳桐也是不论多少,只要品质好尽数收下。秦小黑不知的是,他娘亲的这种做法只是想让朝廷收不到好茶,只能喝到次之的,收了很多之后自己也喝不完就用来送人,所以她身边很多人家中的茶叶品质比朝廷还好。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懂得品茗风雅之事。你还知道些什么?”墨皓焱来了点兴趣。

  秦小黑见对方主动提起话题了,心中雀跃,然而他是个稳重的孩子,故意低着声音道:“吃茶这件事,吃的人很多,有人只是吃出了茶米油盐酱醋茶,而有人则吃出了琴棋书画诗酒茶,我觉得大叔叔一定是后者。”

  墨皓焱彻底笑了,这只及自己膝盖的黄毛小儿,说出如此和自己身高长相完全不一致的话,属实有些不搭。

  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有兴趣地问:“那小黑凭什么觉得我就属于后者呢?”

  “因大叔叔泡茶的手法流畅优雅,就如同行云流水,我不怎么会讲话,但觉得从大叔叔的手法看来是懂茶之人。”

  墨皓焱听后哈哈大笑起来,开始正视面前的小儿,这孩子十分有趣。

  原本一早听到的图攀国屡屡进犯海域之事心中十分不快,现在却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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