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海可不管男营业员是咋想的,他也没觉得进来问了价不卖给人家就有啥不好意思的。

  其实他年轻的时候就有这种毛病,不管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只要和人家一还价就特别有羞耻感。

  活了几十年,后来慢慢的才明白,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要不然,饶是你吃了亏,人家背后还得叫你冤大头,大傻逼!

  “得嘞,谢谢这位同志,我再去国营商店问问!”

  杨大海挺有礼貌的回了一句,把自家狼皮卷巴卷巴,抱在怀里转身就要走。

  “哎~我说你别走啊!”

  男营业员急忙拉住杨大海的胳膊,语气有点着急:

  “你这个小同志真不懂事,这么高的价格,别说咱们乡里,就是县里、市里也是头一份儿啊!”

  男营业员脸色不大好看,要是以往,就这种破狼皮,他还真不惜的收......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哎,男营业员嘴巴里泛起一阵苦涩。

  从1981年开始,省里给市里下狩猎生产计划指标,规定了熊狍子野猪野狼野鸡野兔黄鼬灰鼠子麝鼠的拨交数量。

  市里就把这些指标按照各县乡的自然环境状况划分,规定各自完成多少多少。

  不说别人,黄崖沟乡因为守着大兴安岭和阴山的原始大森林,自然担了个大头。

  可是经过那十年,狩猎组织基本瘫痪了,到现在黄崖沟乡也没有狩猎队,只有零散的乡民偶尔进山打猎。

  去年,市里下的任务里,熊拨交13只,实际完成1只;狍子拨交60只,实际完成18只;野猪拨交48只,实际完成20只;野狼拨交59只,实际完成23只;野鸡拨交105只,实际完成87只.......

  今年要是再完不成任务,男营业员,不,人家其实是收购站的站长李德贵,可就要真的挨处分了!

  他今年五十了,不求高升,就好个脸面,他可不想三天两头的挨批评接处分!

  杨大海自然看出来对方的急切,他满脸憨厚的笑笑,说:“同志,实在是家里太穷了,快揭不开锅了,要是能多卖一分钱,家里人就能多吃一粒粮食。”

  李德贵上下看他一眼,心里叹口气,本来还觉得他有点儿不知好歹,太过贪心,可是转念想想,农村人能有什么进项呢?

  这好不容易打到个狼皮,肯定是想多卖两个钱的!

  李德贵咬咬牙,清瘦的脸上腮帮子鼓起:“这样吧,我给你二百三十块钱!这是最高价了,再高我也收不起了。”

  说完就撒了手。

  杨大海眼珠子转转,他大概知道这是到了对方的价格极限了。

  有心想走,可是又想到万一在外面没找到门路,又或者对方给的价格不太合适,还得掉头回来。

  算了,卖了得了。

  死冷寒天的,在外边转悠,人也受罪。

  一摞大团结到手,李德贵还殷殷的嘱咐他,以后要是再在山里打着什么了,一定要给他送过来,他保准不让杨大海吃亏。

  收购站是皮子也要,囫囵个的野物也收。

  杨大海一出门,韩永勤见他两手空空,特兴奋的问:“卖了?”

  “走着说!”

  杨大海大跨步走近,低声道:“低调点,小心让人盯上!”

  两人正说话呢,那俩狗皮帽子又凑了过来,杨大海警惕的看向两人,“你们干哈?”

  “小兄弟别害怕,你们要粮票不?”

  粮票?

  杨大海心里一动,现在去粮食局买粮食确实需要粮票,如果去自由市场买不要粮票的粮食,那价格贼高。

  “你们粮票怎么换的?”

  一见有门,狗皮帽子把两人拉到街角背人的地方,看看四周确实没有可疑的人,这才小声道:

  “三毛钱一斤,全国的!”

  “这么贵?”

  “咱们市的,两毛钱一斤!”

  杨大海略一沉吟,心里快速的算出换粮票买粮食和买高价粮的差价,“算了吧,我们去自由市场看看!”

  狗皮帽子笑笑:“哪天哥们儿要是出门用粮票了再来找我们,我们哥俩儿常年在这儿嘎达。”

  杨大海点头,刚想走,就听狗皮帽子继续说:“兄弟你以后要是再打着什么野物,也可以拿来换粮票。”

  “行,我知道了!”

  杨大海深深看对方一眼,笑着点点头。

  手里有钱了,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肚皮。

  杨大海和韩永勤两人直奔自由市场,买了三十斤大米,三十斤面,五斤大豆油,五斤鸡蛋。

  至于为啥没买蔬菜啥的,一是现在除了白菜土豆外,没有新鲜蔬菜卖,二是他们这儿勤快的妇女都会在夏秋的时候晒干菜,什么葫芦条子、土豆干、茄子干、豆角干、黄瓜钱儿,最不济的人家也得腌两缸酸菜,能一直吃到开春。

  他打算从大嫂家买点儿干菜吃。

  买完这些,想了想,又买了一包江米条和五毛钱的水果糖。

  花花绿绿的糖果包着塑料纸,青苹果味儿的、菠萝味儿的,一块就能哄小丫头杨云云乐呵一整天。

  等买完东西,天也不早了,两个人都有点饥肠辘辘。

  尤其是韩永勤,起了个大早,吭哧吭哧的驮着杨大海走山路来乡里,昨天晚上吃的那点子大鹅早消化干净了,肚子一个劲儿的叫唤。

  “走,咱去下馆子!”

  杨大海颇为豪迈的一挥手。

  “好啊好啊!”

  韩永勤喜笑颜开,可是随即垮下脸来,“哥,咱俩没粮票啊!”

  还真是!

  杨大海一摸后脑勺,呲着大白牙笑:“去找狗皮帽子!”

  两人顺利从狗皮帽子那儿换到了粮票,然后去国营饭店大快朵颐一番。

  吃饱喝足,韩永勤的裤腰带松了又松,他眯着眼睛看杨大海。

  “瞅我干哈?”

  杨大海被他盯的不太自在。

  “没事儿,就是觉得跟着哥你混真好。我都好久没吃上这么好吃的饭了。”

  “胡几把扯,你爹的工资养你们一家五口还不绰绰有余!”

  “哎~”

  韩永勤叹口气,目光满是惆怅。

  “狗肉再好也贴不到狼身上去。”

  杨大海沉默了。

  韩永勤四五岁的时候他妈就生病没了,为了照顾孩子,也为了有个女人拾掇家,韩建国很快就张罗续弦。

  韩建国是林场的正式工,检尺员的工作也不累,和干体力活的大老粗不一样,走出去就像坐办公室的,人样子很体面。

  很快就有人给他说媒,韩建国挑了又挑,捡了又捡,结果最后栽到一个带着儿子的小寡妇手里。

  小寡妇其实也没用别的手段,就是晚上整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柔声细语的劝韩建国喝酒,这一喝就喝大了,两个人轱辘到一个炕上去了。

  小寡妇金丽梅刚嫁进韩家的时候非常勤快,家里家外一手抓,对韩永勤也好。

  自己儿子冬天穿着硬成板儿的旧棉衣,冻的鼻涕吸溜的,却给韩永勤穿新里新面新棉花的软和新棉袄。

  这样过了两年,韩建国放了心,韩永勤也拿她当亲妈,周围街坊四邻的也都夸她这个后娘做的好,天上没有,地上少见。

  等韩永勤渐渐大了,觉出来什么不对劲儿了,再往外说也没人相信了。

  尤其是他不学好,天天跟着杨大海这个盲流子后边瞎混,信誉度简直是负的。

  金丽梅后来又给韩建国添了个小闺女,韩永勤就更不受待见了,在家里俨然就是个外人。

  “别难受,你现在也大了,靠自己也能过上好日子。”

  杨大海揉揉韩永勤乱糟糟的头发,安慰道。

  “嗯呐,”韩永勤抽抽鼻子,认真道:“要不咱俩也捣腾粮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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